苏浔恍恍惚惚明白了他的意思,也就是死马当活马医,裴怀泠即便远来了北瀛,也并不一定能够完好地活着回去。
她又担忧地望向裴怀泠,没想到他恹恹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他竟朝她似笑非笑地阴恻恻道:“我死了,你得陪着。”
第40章 艳鬼
苏浔心底的担忧, 顿时荡然无存。
她一把松开搀着他的手,面无表情道:“皇上,陪葬这种事情, 臣妾做不到。”
然后她冷哼一声,扬着脑袋出了这间冻死人的房间, 留下了一众目瞪口呆的侍从。尤其是李温, 惊骇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这还是那个谨慎胆小的韵妃娘娘吗!
苏浔可不在乎他们的眼光,从她知晓小变态是裴怀泠开始,她心中对他的惧怕早已经消失了。如今听他要让自己做陪葬, 她想都没想便顶了回去。
裴怀泠望着她的背影,漆黑的瞳仁阴郁地垂下来。
药庐虽然简朴, 但设计的一应俱全。
此时已经到了夜里, 苏浔在侍从的引领下, 来到了自己休息的房间。她的房间仅和裴怀泠一墙之隔,但里面却截然不同。
房间里燃着大大的暖炉, 炭火烧得正好,房间里暖虚虚的,她一进去,身上的寒气就被烤走得干干净净。
苏浔满意地踢掉自己的绣鞋, 扑向了绵软的床榻,将头埋了进去。
“太好了,终于可以歇歇了。”她喟叹一声, 将方才的事情转瞬抛在脑后, 不久就沉沉睡了过去。
……
隔天一大早,苏浔被外面呼啸的寒风吵醒。
她从被褥中坐起,外面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进来。”
门被推开, 一个扎着双髻的药童端着早膳走了进来,说道:“娘娘,这是您的早膳。”
“哦。”苏浔下了榻,随手披上一件厚棉衣,问他,“皇上起了吗?”
“该是起了,袁先生已经去寒室为皇上施针了。”
“这么快?”苏浔有些惊讶。
“昨夜先生就开始着手准备了,先生说皇上的病等不得。”药童说完,礼貌地朝她行礼,低着头退了出去。
苏浔看着桌上冒着热气的早膳,顿时没了食欲。
如药童所说,裴怀泠靠着苦药续命的身子等不起,只是他这病入膏肓、行将就木的身子,能撑过去吗?她想着,一颗心莫名慌乱,即便她如今与裴怀泠没了感情,但她不愿意他死。
苏浔匆匆洗漱,穿好鞋子就跑了出去。
寒室的门已经紧闭,据说袁老将自己钻研多年的药方交给小童去熬后,就关上寒室的门在里面施针,此时已经过了半个多时辰。
苏浔靠在寒室门前那棵光秃秃的树上,望着眼前紧闭的门,脚底无意识地捻着一块石头。
“娘娘,袁老说施针要两个时辰,这里寒冷,您要不要回屋等着?”一直候在门外的李温见她这样孤零零地站着,便轻手轻脚地走过来,小声问道。
苏浔摇了摇头。
李温见劝不动她,便不再做声,只悄悄退到了她的身侧。
时间悄然而过,北瀛干冷的日光从树桠间斜斜照射,洒在了苏浔纤薄的肩头。脸颊被晒得有些痒,她歪头蹭了蹭,这时候,寒室的门终于打开了。
袁老擦着额头的汗珠,从里面走了出来。
苏浔急忙上前,问道:“先生,皇上怎么样了?”
袁老已经精疲力竭,见她询问,强打起精神道:“回娘娘,皇上的朱砂毒早已经沁入他的五脏六腑,这一次不过是引出了五分之一,等皇上清醒过来,属下还要继续施针。”
他说完,一个小药童端着一个瓷碗走了过来,对袁老说道:“先生,您吩咐的药熬好了。”
苏浔见状,将药碗从他手里接下,说道:“我去喂吧。”
“好,劳烦娘娘了。”
“不劳烦,先生辛苦了,快去歇息吧。”
袁老朝她拱手,在药童的搀扶下退了下去。
苏浔端着药碗,入了寒室。
一进去,她浑身打了个哆嗦。
太冷了,这寒室不见日光,竟然比外面还冷。她一手端着碗,一手拢着衣领,走向躺在榻上的裴怀泠。
他还在沉睡着,乌墨一样的发散落在他洁白的衣襟前,更衬得他容色如雪,毫无血色。若不是他瘦削的胸膛还在微微起伏,苏浔甚至觉得,他已经成为了冰冷的死人。
她叹息一声,坐在一侧的小杌子上,将手里的帕子垫在他的颌下,轻轻舀了一勺药汁。
这药汁不同于以往的苦褐色,竟是猩红色的,苏浔甚至闻到了刺鼻的腥味。
她皱眉,将药汁放进他的唇间,猩红色的药汁渗了进去,也将他的唇畔染成了诡异的红。
脸白如雪,唇若饮血,他这样越发像一个阴气森森的艳鬼。苏浔嘟囔道:“真是两辈子都生了一张勾人夺魄的脸。”
她这样一点点喂服,两刻钟后,才将满满的一碗药喂干净。
“我走了啊,你早点醒来。”苏浔拿着空了的药碗站起来,跺了跺冻僵的脚,转身走了出去。
寒室的门吱呀阖上,一直紧闭着双眸的裴怀泠,缓缓睁开了眼。身旁还残留着她身上独有的香气,他抬起手腕,摸了摸自己的脸。
裴怀泠自嘲般扯了扯嘴角,然后重新阖上双眸,将里面的阴鸷全然遮住。
……
苏浔回到房间,在炉火旁烤了半天,才将身上的寒气消散。
正在这时,药童给她送来了午膳,是荤素搭配的四个小菜,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她早膳没吃,早已饥肠辘辘,便坐在桌前将满满一桌午膳一扫而空。
吃饱了,她抻了个懒腰,望了一眼窗外。
晌午刚过,正是北瀛最温暖的时候,除了轮岗的侍卫,其他人大多都在歇息。苏浔沉思片刻,换了一身厚实的百褶长裙,披上烟灰色的斗篷往后山走去——她要去看看秦长宁。
她方才,无意间听说秦长宁被关在了后山的草屋里,她放心不下,正巧趁着此时无人,她便过去看一看他。
后山光秃秃的,草木凋敝,苏浔爬上来,一眼就望到了草屋。门前把守着两个侍卫,苏浔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也不避讳,迎面走了过去。
侍卫认识她,见她走过来朝她行礼,问道:“娘娘来此地,是为何事?”
苏浔直言道:“我来看看他。”
当日她在陈涸的刀下保住了秦长宁的命,这些侍卫都看到了,知晓她和秦长宁有些渊源。而皇上也依她所言留了秦长宁一命,想来皇上并不在意。于是两个侍卫便让开,说道:“娘娘请进。”
苏浔颔首道:“我很快出来。”
她推开草屋的门,走了进去。
秦长宁早已经听见外面的响声,见她进来,虚弱的面庞挂上笑意:“你来了。”
他大概是失血过多,脸上还是苍白,苏浔看向他腹部的伤口,竟还在往外渗着血渍,她皱眉,担忧道:“你的伤口怎么还没好?我给你的药用了吗?”
“用了……咳咳……”秦长宁说着,低声咳嗽起来。
苏浔半蹲下身子,仔细看着他的伤口,大概是他伤得太重了,她给他的药于事无补。
“无碍,我再养养便是。”秦长宁看着她凝重的眉眼,又淡淡地笑了笑,“你不要挂怀,此番,真的是谢谢你了。”
苏浔直起身子,叹了口气。
若是说从前,长乐帝昏聩暴虐,她必然是站在秦长宁这一边的,然而如今……长乐帝早已经不是原来的长乐帝,她也已经无法做出选择。
苏浔有时候觉得,自己这个间谍做得真是不合格,早先偷兵符就被裴怀泠拆穿,如今还要中途反水,她望着秦长宁温和信赖她的样子,心里莫名觉得愧疚。
“世子,你们……”苏浔想了想,试探问道,“你们还没有放弃吗?”
“不要叫我世子,叫长宁便好。”秦长宁看着她,好看的桃花眼中一片温情。
“哦……好……”苏浔怔怔应道。
“自父王被抓,平南府已经元气大伤。但是……”秦长宁弯唇笑了笑,“他早已经失了民心,没有我们,还会有别人,若我能活着回去,也必然会复起。”
苏浔的眉眼沉下去。
是啊,长乐帝的芯子被换了,没有人知道,只要裴怀泠还这样放任不管,那大祁的臣民,便会不休不止下去。
这仿佛是一个死局,除非裴怀泠能……她的眼前渐渐浮现出他那张陌生、阴冷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