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他脸瞬间憋得通红,不知道该怎么说,但心里也知道,今天必须把事说清楚,不然永远也好不好了了。
她红着眼站在那,质问他在做什么,他不是很明白,这句话到底有几重意思,包含了多少情绪。
一百九十九天,每时每刻的煎熬和思念,凝聚成满腔的热泪,控制不住落下来。
“我想在你身边啊,我哪里也不会去了!都还清了!”
许镜清上前握住她的肩,大声在她耳边重复,“我哪里也不去了!我只想在你身边!”
滚烫滚烫的泪大颗大颗落下来,他胸腔里泛起酸涩的情绪,还没意识到自己流泪了,蹙着眉头,看她的脸,重复:“不会再走了,真的。”
他不会说别的话了,整个过程太复杂了,三天三天也说不完啊,但是那些事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不会再走了。
纪圆认真凝视面前的这张脸,向来鲜少流露情绪的男人,在她面前,眼睛大大睁着,像要把她看个清楚,却无意识流着眼泪。
风吹得她有些晕乎,酒劲开始上头,她用力推开他,“你哭什么?”
他哭了吗?
许镜清摸了摸脸,又抬头看了看天,“下雨了吗。”
天没有下雨,月亮圆圆高挂穹顶,散落满地清辉。
他真的哭了。
纪圆问:“你有什么好哭的,是你自己要走的,你在异界遭受什么,也是自找的,你有什么资格哭?”
“我哭了……”许镜清又抹了一把脸,眼泪更加汹涌地流下来,他都没发现自己在哭。
他竟然哭了,他从来没哭过的啊,从出生起,就没有哭过一声,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好奇怪,怎么会突然哭呢。
纪圆退后两步,摇摇头,“哭,我也不会喜欢你了。”
“人得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你甚至连道别都没有,如果那天我没去找你,你是不是打算就那么一走了之。”纪圆说:“我那样劝你,求你,你都不愿意留下来,早在那个时候,你就该预想到今天。”
甚至连一句道别都没有,你就那样丢下我离开。
他张了张嘴,伸出手想牵牵她,伸到一半,又缓缓无力垂下,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两手撑着膝盖,垂下脑袋。
他肩膀抽动起来,起初是低低的呜咽,抽泣声渐渐变大,越来越大,最后竟开始哇哇大哭起来。
一点也不在意形象的大哭,在深夜的树林中鬼嚎,一遍遍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纪圆扔下他大步往前走,脚底磨出了水泡,每走一步都是钻心的疼,她走出一步后面哭声就越大一分。
她走出十来步又猛地顿住身子,转身往回走,一边走一边脱鞋,鞋子脱下来往他身上扔。
“你哭什么啊,你又不是小女孩,哭那么大声做什么,我都没哭你还先哭上了。”
她走过去揪住他肩膀衣领扯着他晃,“你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哭的啊。”
脚底踩到一颗尖石子,石头扎进脚心里,她疼得膝盖一软跪倒在他面前,揪得他衣服都垮下来,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带着酒气的灼热吐息喷洒在他脸上。
“我是不是告诉过你,我很难喜欢上人的……是你先来纠缠我的,你天天来我家,睡在我院子里,我都离你十万八千里了你还天天晚上来找我,是你死皮赖脸贴上来的……”
“后来,我是不是又告诉过你,有什么事都不要憋在心里,要告诉我,无论是什么事,我都会跟你一起面对,是不是?”
她揪住他衣领提起来怼到他下巴,迫使他抬起头看自己,“是不是!我问你!”
许镜清脸上挂着泪看她,她脸不知道是哭红还是气红了,眼眶也红红的,眼泪顺着面颊快速滑落,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伤心的表情。
那些在黑暗中滴落的热泪,像熔岩将他心烫出一个个小洞,让他连抽气都是疼的。
纪圆用力嘶吼,“我问你是不是!”
他跟着哭,跟着叫,“是!”
纪圆说:“你一声不吭就离开了,丢下我一个人,这么大的烂摊子丢给我一个人。还说什么等你回来,我凭什么要等你回来啊,你走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一个人该怎么办啊!”
她一边说一边掉眼泪,捡起地上的鞋子胡乱打他,“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你知道不知道!我怕你死了,异界妖兽每只那么大牙齿都那么尖,那么多坏人,我怕你被他们吃掉了,吃得渣渣都不剩,骨头都啃得干干净净……”
她吼得嗓子都哑了,破了音,力气泄了一半,松弛身子跪坐在地上,“一百九十九天,我不敢睡,一睡着就梦见你躺在屋外淋雨,要么就是成了一堆烂肉,死在异界的荒原上,连个全尸都没有……”
“你回来,又开始像从前一样,跟我装傻,你以为这样就能糊弄过去吗。”
她眼泪不停流,哭得气都上不来,长着嘴细喘,胸口一起一伏说:“你还有脸哭,你凭啥哭啊。”
傻清一下止住眼泪,不敢哭了,她比他难过多了,他不敢哭了,趁着她哭悄悄牵她的手。
纪圆还在数落:“一个人都不在,一个人都不管,我自己坐船回家,被人欺负,被人瞧不起,还要帮着锄地,帮着搬石头,忙着巴结讨好别人,你以为我喜欢做这些事吗,呜呜呜……”
她瘪着嘴,“我的手和脚都磨破了,疼的不得了,晚上睡不着,白天不能睡,我成宿成宿不能睡,我凭啥不能生气。”
“你现在看着到处都弄得好好的,还不都是我的功劳,你回来也不关心我,也不问我,我还得给那死狐狸治伤,我又不是欠你们家的……”
也就是今天借着酒劲才一气说了这些话,换平常她根本不稀得往外说,也不愿意去博取谁的同情,邀什么功。
只是觉得委屈,生气,单纯发泄情绪而已。
傻清心跟着揪着疼,小心翼翼将她拢在怀里,她垂着眼帘,睫毛上还挂着泪花,说完这些话,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他感觉很难受,胸口闷闷喘不上气来,这种感觉很不好受,又酸又苦,恨不得是他来替她遭这些罪。
可是可是,他没有办法让时光倒流,让她的眼泪倒流,让她不要那么伤心难过。
他不知道该怎么把心里的那些话说出口,半天组织不了语言,甚至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只能用力抱住她,给她顺着背,重复着,“我真的不走了,真的不走了。”
我欠他们的都还清了,以后跟谁都没有瓜葛,只呆在你身边,陪着你,帮你做事,以后你让我做什么都做什么,你赶我走我也不走。
“你们真的特别过分。”她闷在他胸口说。
是啊,太过分了,这么多事都让她一个人做。
怎么补救呢,他握住她的手腕往身上锤,“你打我吧,不高兴就打我吧。”
纪圆现场指认,“你还把我手腕捏青了。”
傻清赶紧低头看她手腕,真的青了,是昨天捏的,他真是个坏坏啊,太坏了。
他问:“咋办呐。”青了一片,都不能揉,一揉肯定疼的。
纪圆撑着他肩膀站起身,话说完了,她累了,她想回家了。
她脚破了,一步一个血脚印,却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痛一样,一个人在前面走。
在此之前的一百九十九天,她都是这样一个人走的。
傻清快步跑过去,跑到她面前不由分说就把人背起来,“我背你回家。”
纪圆没力气跟他扯了,乖乖趴在他背上,也不说话,但他能感觉眼泪润透了衣裳,烫在他肩膀那块皮肤。
他心里有很多话想对她说,可是越着急越不知道怎么说,垂着脑袋看着她染血的脚尖,破了皮,沾上了尘土,有一种破碎的美。
她好轻,背在背上轻飘飘没什么重量,是不是都没怎么吃饭啊?他在异界可是一天要吃三顿饭的呢,风风给送过来,两个肉一个菜,一大盆米饭,吃得一点不剩。
她都不吃饭的吧,所以才会这么轻,还得干活,还得种地。
怎么办呢,怎么办呢,他绞尽脑汁的想。
两千阶石阶,他背着她一步一步往上走,每一步都很稳。
走到第五百阶的时候,他停下来。
背她过来这一路上,他都在想一个问题,就在这一瞬间,他突然想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