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皇婶也想钓鱼吗？”
傅文宣抬起胳膊指着湖边，林宛安顺着他的手看过去，笑了笑，原来冬日垂钓的闲人竟然是这位六皇子。
“六殿下为何要此时钓鱼？湖面已经上冻，还钓的到吗？”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往前走，转过角门，太福殿的灯光已经若隐若现。
傅文宣道：“几乎没有人会在冬天去钓鱼，挑这个时候才能钓得上，这时候池塘边不挤，九皇婶你说是吗？”
傅文宣说完转头看过来，一张清俊的脸庞看着竟然让人看着心思难测。他问出来，林宛安不好不回应，于是颔首点了点头。
她以为钓鱼这个话题该结束了，没想到傅文宣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样开始给她介绍冬钓的方法。
“皇婶有所不知。今天白日里天气温暖，所以我半下午让他们在冰面上凿了一个洞，鱼儿会跑到湖边水浅的地方晒太阳，如果再撒点诱饵下去，湖里的鱼定然抗拒不了诱惑，乖乖都到面前了。我夏天的时候喜欢站在湖边看，看的时间长了，自然能摸索出鱼儿平时常去那里，到了冬天在那里凿个洞，一下午能收获不少呢。”
傅文宣说完后，林宛安没有说话，长廊上一时间只剩下众人的脚步声。林宛安扭头去看了一眼傅文宣，八岁的孩子脸上带了笑回望她。林宛安一颗心却不能平静，甚至有了后知后觉的警惕。傅文宣真的是在说钓鱼吗？
不是她刻意拿龌龊的心思去猜测别人，而是一个沉寂多年的皇子突然悄无声息一样站到了高台上，面对他的时候她不自觉就绷紧了精神，多了几个心眼。
她怎么从这孩子的话里仿佛听出了无限深沉的心机，钓鱼真的不是指钓皇位吗？他不喜欢夏天的时候和别人抢着去钓，偏喜欢围在湖边看鱼儿的活动轨迹，然后到了冬天一人坐在湖边随便撒些诱饵便能守株待兔收获不菲。
所以，从前傅文睿和傅文恭争得头破血流的时候，他安安静静站在角落里，是在积蓄力量，一击必中？难道陛下就是他口中的鱼？
不过，他被陛下忽视了这么多年，一直安安分分待在后宫里，应该不会这样深谋远虑吧？
林宛安有些恍神，下台阶的时候有些黑，傅文宣伸手抓住她的袖摆，声音依旧天真，道：“只要善于等待，收获的其实比起那些夏日里熙熙攘攘的人更多，而且冬日的鱼又肥又美，你说是吗，九皇婶？”
林宛安看着他脸上纯真的表情，后背爬上寒意，汗毛都竖起来。
傅文宣果真不是在说钓鱼！
林宛安干巴巴说：“六殿下聪慧，观察入微，我回府后也要试一试呢。”
她不知道傅文宣八年间经历过什么，但这孩子现在不过八岁，心思胆识已经如此让人心惊，顶着一张纯真的脸，却打着这世间最精细可怕的算盘。
人对于危险都有种下意识的排斥感，林宛安有一瞬间想把自己的袖摆从他手中抽出来，和这样的人打交道，还是保持些距离比较好。
“九皇叔喜欢钓鱼吗？”
知道了傅文宣的真实心思之后，林宛安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一听到他这样问，下意识的矢口否认：“王爷不喜垂钓喜刀兵。”
傅文宣的手松开她的袖摆，骨节尚不分明的小手缩回自己的披风里去，垂着眉眼颇为失望似的叹了口气：“原想着能和九皇叔讨教一下技巧呢。”
林宛安干笑两声，没有接话。心里却起了轩然大波，六皇子胃口当真是大。他钓鱼钓的是陛下这条大鱼，从他如今身边侍从的排场来看，很显然陛下已经上钩了。三皇子断肢，与太子之位失之交臂，傅文睿因为定国公一案在陛下那里失了圣心，突然横空冒出来一个聪慧又懂君心的儿子，在鱼饥渴的时候突然出现了一把饵食，陛下的眼睛自然会放在他身上。看来，六皇子之前观察的许多年，力气是一点没白费，他真的有摸准陛下这条大鱼的习性。
不过，即便傅文睿受了打击，在朝中势力依然不小，不然他怎么会洋洋得意的以为太子之位已经是囊中之物了呢。另外，陛下这条大鱼想拖进钓桶里，不甚容易，所以傅文宣给自己找了一位钓友。
他看中了傅景渊。
二皇子和三皇子相争多年，心思在六部内阁官员身上算计了一个遍，可就是没有人敢把主意打到傅景渊身上。傅文宣行事颇有些百无禁忌的风格，一上来就妄图拿下朝中最大的势力，丝毫不觉得自己突进贸然，这样的胆魄在傅文睿身上不存在。
所以，傅文睿和傅文宣，鹿死谁手，难以预测。
林宛安心惊于一个孩子这样深沉的心计和这样长时间的蛰伏，他像蝉蛹一样，在暗无天日的土壤里待了数不清岁月，现在爬了出来，已经迫不及待想张开翅膀。
一行人无声的走到太福殿门前，林宛安和傅文宣都不说话，没人敢说话。僵硬尴尬的气氛，在太福殿前终于被打破。
林宛安准备上台阶的时候，旁边的回廊上拐出来两个人，身高气质都很相似的两个男子，清隽，温和。
是柳云笙和秦延朝。
一转弯碰到人了，两人都是一愣，然后快速走下阶梯，拱手行礼。
“六殿下万福，王妃万福。”
傅文宣摆手让两人起身，林宛安对着柳云笙和秦延朝微微颔首。
柳云笙已经入仕，秦延朝也很快要入仕，两人和傅文宣寒暄起来，林宛安没兴趣听他们打官腔，首先离开往太福殿走。
林宛安是楚王爷的妻子，在场最尊贵的六皇子都要唤她一声九皇婶，她离开，三人都不约而同打住话题，看向她离开的方向。
通风的回廊风有些大，她头上的帽兜被吹下来一半，一直盖在帽兜下的发髻边缘露出些许，侧脸白皙精致。她抬手去拽帽檐，衣袖下滑堆在手肘处，皓白的手腕上一个血红的镯子光芒流转，极为吸睛。
傅文宣看似纯真无邪的眸子里有失望闪动，今天在回廊碰到林宛安，是他设计好了的。他尽量委婉的把自己的意图说出来，但又怕林宛安的聪慧是外人言过其实，所以刻意多说了几句，想借着林宛安顺理成章和九皇叔搭上话。
他自认有几分本事，也早早调查好了林宛安对乖巧的小孩子似乎颇有耐心，觉得就算拢不到九皇叔，也能凭着林宛安在九皇叔那里挣几分面子。可没想到，林宛安的聪慧绝不是闺中女子那些小聪明，她机警敏锐，他不过多说两句她已经几乎什么都察觉到了。
打草惊蛇。
过了今日，这位九皇婶恐怕不像今日这般平和。
他一生下来就不被宠爱，在遍地荆棘的后宫满是血泪的长大，早就习惯了利用算计人心来保全自己，自以为冷漠坚固。可他不能否认，方才回廊上，林宛安回眸时，看着他的一双眸子里的温和，让他触动。她穿的很厚，宽大厚重的绒毛披风将她整个人都裹在里面，不见一点寒风，帽兜边缘的绒毛滚边遮住她大半张脸，唯有一双漂亮的眸子晶亮耀眼。
这么许多年了，除了母妃，谁会这样看他呢。
秦延朝看着那抹身影一步一步踏上台阶，端庄秀丽，清冷高贵，然后融入了太福殿的热闹喧嚣中去。
他方才打眼一瞧其实并没有认出来，走进了才发现，六皇子身边的竟然是林宛安。她身上是一件红色刺绣的披风，雪白的宽沿兽毛滚边，眼神清冷，像雪中化出来的神女，不染一丝尘埃。
秦延朝藏在宽大袖摆里的手不自觉攥紧，又无力的松开。
说到底，终究是他晚了一步。
踏进大殿，初雪和初夏伺候着她将披风脱下来，林宛安坐在软垫上，手里捧着杯热茶暖手。
大殿门口突然热闹熙攘起来，林宛安瞧过去，是六皇子进来了，他身边站着柳云笙和秦延朝，一堆的朝廷官员围在一旁和他说话。
没有人会猜不到为什么这个时候陛下开始看中六皇子，面对着可能是储君的一个人，上赶着去奉承两句并不奇怪。
不过......
林宛安抬眸往对面看去，果不其然看到傅文睿一张脸都阴沉着，林如萱脸色也很僵硬。
傅文宣没有和那些官员斡旋几句便坐到位子上，他的位子正好在傅文睿旁边，此刻两人坐在一起已经有了水火不容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