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明晃晃的刀刃前平静的叙述傅景渊的经历,一字一句说着大周近十年的战争史。
她声音清脆却带着点病中的沙哑,如珠玉坠地、敲冰戛玉,带着万钧之力砸在在场每一个人心中。
林宛安面色有些苍白,每到冬天她的身体虚弱的不像话,刚才那么长一段话让她不得不停下来喘口气。
“建元十一年冬,吐蕃夜袭益州,益州守将拼死守城,三天后城破,是他从凉州率军疾驰两千里解益州之危,大破敌军,从吐蕃人的刀下救下了时任益州守将的赵青峰。”她说着红了眼眶,抬手直指马背上的御林军副将“也就是现在剑指楚王府的你。”
那人拿剑的手微微颤抖,竟然被说的抬不起头来,侧过头去不敢再和林宛安对视。
林宛安却不再看他,接着说道:“建元十二年,后梁联合周边附属小国七十万大军直压西北边境,朝中众臣高谈阔论说什么五国之乱,可谁敢上战场直面五国联军;京中世家子吃喝玩乐享受着歌舞升平,是他,是年仅十七岁的他毅然远赴西境扛起了大周五十年来最凶险的战乱,三年荡平诸国。”
二皇子听不下去了,再让她这么说下去,即便他即位后可以控制百官的嘴却始终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他挥手让人直接将林宛安绑了带走,可大家仿佛都被林宛安镇住了,竟然没人敢上前。
林宛安笑了笑:“如果他知道自己誓死守护的朝廷和天下将屠刀挥向自己的妻儿家人,心都要寒透了。不过没关系,我等的性命如今攥在殿下手中,二殿下请随便。端看不日战火烽烟会不会烧彻大周的国土,匈奴人的铁骑会不会踏破你盛京的城门!”
最后一句话她是吼出来的,然后就剧烈的咳嗽起来。她身边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拽着她的衣袖轻声说:“娘亲不要生气。”
林宛安侧过身子抬起白皙的过分的手拍了拍小娃娃的头顶,以示安抚,嘴角抿起一个极温柔地笑:“娘亲不气,娘亲知道你父王一定会回来帮我们打坏人的。”
林宛安话音刚落,长街上就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马背上的士兵灰头土脸扯着嗓子大喊:“殿下,殿下,城门破了,楚王爷...”
然后一只利箭破空而来,擦着赵青峰的脸过去,直接射穿了二皇子的左肩;箭矢力道太大将二皇子掀翻在地,赵青峰清晰地听到了利箭和空气碰撞发出的尖锐刺耳的声音。
二皇子眼中满是不可思议,他料到傅景渊这两日就会到,可没想到守城的洛城军竟如此不堪一击;傅景渊晨起还没到,如今堪堪正午,傅景渊竟然杀进城来。
七万洛城军守得城对于傅景渊来说竟然如入无人之境!
傅景渊将弓箭放下,他身后是西境的精锐将士,个个面无表情严阵以待,随时准备拿下叛乱的御林军。傅景渊一人一骑朝王府大门而来,身后士兵却没有跟着他动,亲王府的大门前不是随便能在此列阵的。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傅景渊□□那匹黑马四蹄踏在地上的“哒哒”声,然后清冷肃杀带着杀意的狠戾声音响在每个人耳边:“二皇子谋逆,其罪当诛,即刻收押;御林军、洛城军附逆,两军将领,立斩不赦。”
他话还没说完,就抽出佩剑直接将赵青峰斩落马下。众人只来得及看到他出手的残影,等反应过来,赵青峰已经躺在地上死透了。
之后朝廷人仰马翻谁也没过一个安稳年,而林宛安除夕刚过就一病不起。
那一年盛京的梨花开的很早,二月初就热热闹闹挤了满树,梨花还没落尽,他短暂的婚姻生活随着她的离开戛然而止。
邹衍之有些急促的喊他“王爷,京中急报”,伴随着“砰砰砰”的敲门声将他从回忆中拉回现实。
信中详细提到了近来朝廷大事,京中局势如何,可傅景渊的视线却死死地落在纸张最后那随手写的八卦。
二皇子前几日去荣国公府退婚了!
傅景渊看着纸上的几句话,瞳孔微微瞪大,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才确认这个消息。可是时间不对,前一世二皇子分明是在七月份才去林家退的婚,现在才二月末,怎么会提前这么多。
旋即他恍然大悟,一定是因为自己。因为自己重新活在十九岁的时候,扼杀了四年之后的匈奴作乱,很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时间行进的轨迹基本上已经全变了,他记忆中的事情也会无可避免的出现各种偏差或者完全不会再发生。
所以二皇子提前退婚就是他全新的人生中第一个听到的关于她的消息,她受了大委屈,他得快些回去见她才行。
如今,他和前世不一样了,会早早找到她,免她孤苦无依之苦;一想到这里,他突然从前几天压抑的痛苦中解脱出来,这一次会不一样的,他和她,一定能够长长久久的。
“衍之,通知下去,三日后启程回京,记得也差人往长公主府报个信。”
邹衍之不明白他这身上突然迸发出来的生机和喜悦是从哪里来的,这信上有什么能让杀伐果断无欲无求的楚阎王高兴的事情吗?
哦,不对,不是无欲无求,他现在像个傻小子一样一心盼着梨花开呢。
邹衍之觉得自己最近一个月好像就没有看懂过傅景渊,明明之前他是那么了解他的,哎,他好累。
某天醒来之后就一副万念俱灰不想活了的死样子,行军打仗依然果断狠戾,一闲下来就会莫名其妙的发呆,眼神就仿佛看尽浮生要遁入空门一样沉静,了无生气;现在又莫名其妙因为一封他看了三遍啥也没看出来的信兴奋地像个毛头小子。
莫不是脑子不正常了?
邹衍之抬手想去探一探傅景渊的额头,被无情躲开并得了一个嫌弃鄙夷的眼神后,再一次沉默了。
好吧他走,去办事。
☆、第4章
盛京,荣国公府。
一个穿着青色对襟齐胸襦裙,梳着双丫髻的丫鬟急匆匆跑进星岚院,跑得太快还不小心撞到了洒水婆子手上端的水盆,裙摆都打湿了,院里一阵小小的骚动。
她甫一进屋看见那坐在软塌上的女子就焦急的开口:“小姐,小姐,出大事了。”
她急的嘴唇都白了,结果那女子转头看了她一眼又把视线移到手中的绣样上了,很是不以为意的道:“喘口气慢慢说,你看你越大性子越燥。”
这丫鬟名唤初夏,性子也像夏天一样坐不住一点就炸燥的很,和屋里另一个丫鬟初雪是荣国公府嫡长小姐林宛安的贴身侍女。
初夏喘了口大气:“小姐,真的出事了。”
那女子撇了撇嘴,恋恋不舍的放下了手里的绣绷,问:“怎么了?”
“二皇子带着宫里的嬷嬷来府上了,问了二小姐的生辰八字,说是挑个好日子要来下婚书呢!”
初雪听到这话大惊:“半月前才来把和大小姐的婚事退了,今日就上门和二小姐论起婚嫁,简直是欺人太甚。”
初夏初雪乃是一对双生女,然而长得并不相像,性子也差了十万八千里。初雪是个稳重懂事的,长相上也没有初夏那般活泼,如今也被气到双手发抖。
屋子里唯一还算冷静的也只有坐在软塌上的林宛安了,她今日穿了一套苏锦裁制的窄袖齐胸襦裙,白色薄纱内衫浅粉绣花上襦,粉色长裙及地,白色裙边上绣了一个连一个的如意纹,衣袖衣领上的流云纹都是银线一针一针绣的;头发挑出一部分简单挽了两个双髻余下的瀑布一般披在身后,戴了一支掐丝蝶舞的金钗,发丝间还缀了几朵珠花。撑在小桌上的手白皙漂亮,长相极为出挑一时说不上是流光溢彩的衣裳衬出了她的美貌还是她衬了衣裳。
林宛安看着初夏气的冒烟的样子觉得好笑,事实上她也真的笑出声了:“来便来吧,皇子上门可是光荣,父亲巴不得二皇子天天来呢。”
她和二皇子的婚事是母亲还在世时和淑妃娘娘定下的,陛下也在场,二皇子的生母就是这位淑妃娘娘。淑妃娘娘和她母亲是手帕交,荣国公当时在朝堂上很受陛下器重,两人说笑间就把两个孩子的亲事定下了。可是后来她母亲早逝,荣国公年迈不涉朝政,她父亲又是个整天无所事事没有功绩的半吊子世子,这门亲事本来就成不了。
一个急于笼络朝臣为自己夺嫡增加筹码的皇子怎么可能娶一个对他毫无助益的女人,更况且,傅文睿本来就不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