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女官(72)

若违天意,必遭天谴。

侍卫们既被祁珣的气势所迫,又见天子一脸犹疑之色,更加不敢轻举妄动,一时殿上的众人都僵持着。

就在天子狠狠瞪了祁珣一眼后,准备放弃与天意相抗时,殿外突兀地响起尖刻的通报声:“报!绥州急报!”

此时,西越战事正是紧要关头之际,宫人们都不敢怠慢,皆竭力让信报能最快地送至天子面前。

天子蹙眉展开信报,原本打算离开的脚步,却在触到里头的内容后,如生了根似的扎根于地,面容现出一片青灰,双唇更是血色全无。

半响,天子才垂下手中几欲被指力捏损的信报,死死地看向面前的祁珣,声音沉得毫无情绪起伏:“来人,将这欲毁我大晟国脉的西越贼人押入天牢,不日车裂处死。”

连槿跌跌撞撞地从东宫逃离,却不敢直接以这副狼狈模样出现在昭阳殿,让御前的任何人看见。

天幕暗沉地几乎压至她的头顶,让她闷得透不过气,随时都将窒息。

恍如行尸走肉的她,在各处宫室间漫无目的地走着,她不知道此刻的她应该去哪,可以去哪儿。

芷兰因为养胎,而被天子留在南山行宫;夏初已死,她也无颜回去见师父;东宫的几个略略熟识的人,她却也已不敢再来往了……

这偌大的禁宫,如今,竟已没有她的容身之地了吗?

不知她落魄游走了多久,一道似曾相识的清越之声将她从无助的深渊中拉了出来,“连槿?”

她缓缓地回头,模糊视线中那袭绛色宫服显得甚是温暖,如同迷路的孩子蓦地寻到了家人,她朝那个身影疾步走去,直接扑倒在她的怀里,哽咽闷声泣道:“尹尚宫。”

连槿不知高皇后是何时回宫的,但若是她,她情愿守在青灯古佛前一世,也不愿在这清冷宫苑一时。

当身形微颓的连槿由尹红蕖半扶着带入未央殿的内堂时,高惜若刚刚礼佛完毕正从软垫上起身。

“来了。”见到连槿此番落魄模样,高惜若超然脱世的面容上,没有半分意外之色,只有洞悉一切的了然。

连槿本能地想向高惜若屈身行礼,却不料膝盖早已僵硬麻木,根本弯不下去:“皇后娘娘……”

“万物皆虚妄,何况是这等繁文缛节。”高惜若一边上前拉起连槿冰凉的双手,一边朝尹红蕖颔首示意她先退下。

高惜若将连槿拉着软榻上坐下,轻轻为她拭去眼角的泪意,语气心疼:“看你这可怜见的模样,都知道了吧。”

连槿愕然,下一瞬却只能苦涩地摇头:“原来,你们竟都知道。仅仅瞒着我一人……”

“我自然是知道的。”高惜若抬手抚了抚她鬓角的垂发,带着些许对往事的慨然,“因为当年,助那女官带你出宫的人,是我啊。”

“您?”连槿半信半疑地抬眼看向她。

“你是淑妃的女儿,我从第一眼见到你时,就确信无疑。”高惜若如慈爱的长辈般,轻轻抚着连槿的肩背,凝视着那化不开浓墨般的瞳仁,“那时,你与方家的女儿们还在掖庭呢。”

“但我所为,既非是姐妹情谊,也不是为了早已死去的良心。”高惜若目光坦然地看着连槿,面容上的深意难测,“至于为何,到了合适的时候,你自然能就知道了。”

不等心绪不宁的连槿参透高惜若的话语,尹红蕖急急地推门而入,虽是对高惜若言语,目光却是紧紧锁在连槿身上:“娘娘,太子殿下因弑君谋逆的罪名,被陛下押入天牢,不日、不日就将处以车裂极刑!”

第63章 . 天牢 弑君弑父,罪难可恕

连槿只觉得脑中轰然一声, 不敢相信地望向尹红蕖,“怎么会?”

他那样的谨慎小心,怎会留下半分不利己的证据?他那样的自信无畏, 怎会甘于沦为阶下囚?

高惜若显然也没有料到会发生这样的巨变,但与天子结发数十年的她深知, 能让祁珣陷入此绝境的, 定不止弑君谋逆这摆于明面上的罪名。

“他在下命处置珣儿时, 可有何异样?”

被高惜若这么一点,尹红蕖一面思索,一面徐徐道来:“听闻, 陛下是在看过一份来自绥州的西越战报后, 才突然下令拿下太子的。”

停顿了须臾, 她又补充道:“陛下在下令时, 称殿下是、是‘西越贼人’。”

“看来他已知道, 珣儿不是皇嗣了。”高惜若嘴角微弯,话语却颇为嘲讽,“替旁人白养了十年儿子,也难怪他这般大动肝火。”

说完,高惜若握起连槿冰凉微颤的双手, 看向她苍白脸上那双波澜汹涌的眼眸,轻柔蔼声道:“我能看出,珣儿在你心中的位置非同一般。他的身世本该由他自己告知你,如今他身陷危劫,便只能借我之口解释了。”

“珣儿不是祁氏的血脉, 也不是大晟的子民。他是西越人。”高惜若带着淡抹微云般的笑容,目光熠熠,“他是上天派来倾覆祁氏江山的!”

连槿定定看着高惜若那素来枯井深潭似的眼眸中, 此时涌出的,却是隐藏了数十年的沉痛和恨意。

连槿从未央殿中踉跄而出,步伐紊乱却依旧脚下如风。

她耳边不断回响着高惜若的话语,“你是眼下唯一能救他的人了。”而她的脑海也满是他在牢中受刑的痛苦模样,心不由得揪紧。

她一定要救他。无论如何,都要救他!

天色渐暗,沉沉的暮色里,突然飘起如毛的雨丝,在半空中织连交缠,一如雨中行人纷乱的心绪。

连槿抹了抹两颊上的雨水,抬眼看向被雨雾笼罩着的前路。只需再穿过一道宫门,就能看到昭阳殿的台阶了。她心跳得厉害,脚下却丝毫不肯减慢半分。

她方绕过一个转角,眼前猛地出现一团黑影,她的惊呼在她看清对方的模样时,生生咽下,喜不自胜地奔上前扯住他的衣角。

“卫峥!”

她仿佛是徒自跋涉于荒漠戈壁的旅人,在干渴的绝望中兀得发现一泓清泉。起码,她不再是孤立无援了。

卫峥抬眼深深看了她一眼,朝身旁一让。连槿才发现,他身后还有一人。

“咳咳,几月不见,我也认不出了?”那即便是在暗角处也锋芒毕露的狭长眼眸,怎是轻易能忘的。

“江太医,您、您怎……”连槿一时惊愕,他身为监军,此时不应是在千里外的绥州与西越交战吗?

江陵颇为一言难尽地摇头叹气:“这次为了来给祁珣那小子收拾烂摊子,我可是将全家二百多人的脑袋都押上了。做宿敌冤家做到我这份上,也算是前无古人了吧。”

“您也知道了?”连槿鼻端瞬时酸涩,原来,肯为他不顾一切的,并不止她一人。

江陵不禁颇为歉然:“是我一时大意,没料到那谢缙竟还有这么釜底抽薪的一招……唉,没工夫闲扯了,时间不多,必须趁城门落锁之前成事。”

说完,江陵从袖中掏出一只药瓶递给连槿:“喏,你想个法子,让祁珣喝下这个。”

连槿接过:“这是什么?”

江陵嘴角一歪:“毒药。”

昭阳殿外,一众宫人都瑟缩候在滴着雨水的檐下,而殿内,则是如坟墓一般的死寂。

福海听着里头许久没有动静,急得来回踱步,正巧看见连槿赶来,赶忙上前低声道:“哎哟,你这是去哪了?怎的才回来!”

连槿收敛起所有的情绪,歉然道:“听闻皇后娘娘回宫,便前去未央殿拜见。陪娘娘谈了会佛经,不曾想就这么晚了。还望公公恕罪。”

听是连槿这般说,福海也不好再数落,只朝殿内怒了努嘴,“陛下已经在里头待了两个时辰了,连晚膳都撤了,唉!”说完又看了眼连槿,“你也该听说太子出事了吧。陛下这回可真真是伤透心了,你进去劝劝吧。好歹也得让陛下保重龙体啊!”

连槿应下,便垂着头进入殿内。

殿内因天子的吩咐,未曾点灯。压抑晦暗的气氛下,连槿搜寻了许久,才在御案后的一片阴影里寻到面目不清的天子。

连槿心底复杂,朝不远处既熟悉又陌生的人影,艰涩开口唤道:“陛下。”

“你来了。”天子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即便是看不清他的神情,连槿也能感受到他此刻的孤寂与落寞。

“你可知,太子为何被朕关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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