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槿被江陵如此随便无礼地称呼太子的名讳,给惊得心里一愣。他与太子竟相熟至可以直呼姓名的地步了?
那他的出身,不也同样贵不可言么?
“大人,奴婢……”
江陵一边翻看着医书,一边不耐地摇摇头,“我可不是什么‘大人’,说白了就是个大夫。我姓江单名陵,你喊我‘江陵 ’就行。”
江陵将那本《杂病要略》研读了一宿,在连槿药方的基础上又增减了几味药,再依照药方煎制汤药给殿中众人服下,死亡人数骤减,效果奇好。
与此同时,祁珣将瘟疫被带入宫中的缘由写明,快马送于南山行宫的天子手中。
祁珣的奏报上写着,这一场无妄之灾皆是由于内侍与蘅芜殿的管事宫人里应外合,借助殿中那口可以控制水量的井作为通道,进出禁宫盗卖宫中宝物,以牟暴利。而与此事相关的宫人,皆已死于瘟疫,尸身被焚毁,无法继续追罚。
天子得知大怒,下令将蘅芜殿的那口井封住,而涉及此事的宫人虽身死尸焚,但仍要求挫骨扬灰,以儆效尤。骁骑都尉谢衡身为禁军统领,巡查不严,致使宫人有机可趁,酿出此等大祸,而官降三级,停俸一年。
月上中天,夜深人未静。
昭阳殿前的丹陛上,两道修长人影,临风而立。
“这次殿下消泯了宫中瘟疫,力挽社稷危局,想来那些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一班老臣此次也说不出什么了。”贺兰祈朝身侧的祁珣挤眉弄眼,玩笑道:“到时候陛下封赏时,殿下可别忘了臣啊。”
“太子地位,有功不能封,无功便有害处。”祁珣语气淡地几乎难以捕捉,“若不是为了清肃宫中乱象,你以为我愿意碰这费力不讨好的事?”
“这倒是。”贺兰祈笑着看向负手而站的祁珣,忽然神色有些不解,“不过,既然你手中已握住了确凿的证据,为何不上奏陛下,直接将沈秋心给废了?难道又是江陵他……”
祁珣冷笑一声,“沈秋心目前还不成气候,留着也无碍。她以为拿着金银收买人心,就能成事?无知!”
贺兰祈无奈叹气,“江陵上辈子一定被这女人灌过黄汤,不然这辈子怎么会被她迷得神魂颠倒的?唉!”
祁珣笑而不语。
像江陵这样恃才傲物目空一切的人,唯有制住他的七寸,才能让他心甘臣服。而江陵的七寸,便是那个女人。他只要把沈秋心捏在手里,江陵自然会回来找他。
贺兰祈想到方才谢衡接旨时,那张哑巴吃黄连的苦脸,心里就是一阵说不出的畅快,“不过,谢衡这次可是栽了,看来他与征西将军还真是无缘。”
“不,还不够。”
贺兰祈疑惑地转过头来看向祁珣,却只见他面沉如水,静静俯视着远处灯火未熄的蘅芜殿,冷冷吐字:“与其等他们死灰复燃,不如趁此机会斩草除根。”
贺兰祈愕然,顺着祁珣的目光看向沉沉夜色中星火点点的蘅芜殿,瞬时会意,却仍是止不住心头涌上的寒意。
李绣姝披散着乱发红着双眼,冲着眼前捧着药碗靠近的人影尖声叫道:“为什么!为什么他们喝了汤药都好转康健,而我却没有一点起色!为什么!咳咳咳咳……”
“砰!”她蛮横地将面前的药碗摔出,瓷碗内乌黑的汤药倾泻了满地。
连槿神色淡漠地看着李绣姝那张病气弥漫死气沉沉的老脸,说出的话语毫无起伏:“掌事莫急,病去如抽丝。太医为您诊治时,不是说了吗?只要您按时服药,疫症不日便可痊愈。”
“不日?”李绣姝一边低低咳着,一边疯癫地笑了起来,“是不日就要死了吧哈哈哈……”
突然,她像明白了什么似的,用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连槿,“这药一直都是你给我端来的,是不是你在我的药里动了手脚?是不是?!”
连槿微微抿唇,笑意淡淡地看向困兽犹斗的李绣姝,“奴婢怎敢?”她只不过在每每煎药时,少放一味药罢了,却是足以令疫症蔓延不去,令病人垂垂危矣。
李绣姝却丝毫不信,直起身子欲朝连槿扑去:“你撒谎!你这个贱人!妖姬!你不得好死……”说着,一口黑血便从喉咙处喷了出来。
连槿及时一闪,躲过那污秽物,而李绣姝却似乎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无力地趴伏在床沿上,虚虚喘气。
连槿叹了口气,低声道:“即使您能活着出了这蘅芜殿,太子他也不会放过您的。与其死于未知,不如永眠于卧榻。”
李绣姝勉强抬起渐渐涣散的眼,眼前女子的音容样貌一如十六年前那般,伪善地令她感到恶心。
她朝连槿讪讪一笑,声音低得宛如梦呓:“妖姬,死于你手中,我也算不得无辜。但,我告诉你,当初害死你和你那刚出世的孩子的,可不止有我们,还有……”
连槿知道神智混沌的她所言及的,恐怕又是一段不能见人的宫闱秘事。她也隐约感觉到,这段秘事,或许,还与自己有些许联系。
她不自觉地靠近了李绣姝几步,轻声问道:“还有谁?”
却不等李绣姝那枯萎干涸的双唇开合,屋外头猛然传来嘶声裂肺的尖利叫喊:“救命啊!殿内走水了!快来救火啊!”
第26章 . 逃命 顺我者荣华富贵,逆我者有死无生……
连槿听得呼叫声脸色一变, 也顾不上意识不清的李绣姝,赶忙冲出屋门。果然她刚出门,一股呛人的烟熏味就逼面而来。只见着漆黑夜色下, 不远处的楼宇屋檐回廊都燃着熊熊火光,烈焰漫天浓烟滚滚。
春日干燥且多风, 极大地助长了火势, 以致于前殿在眨眼间便已成为一片汪洋火海。
正殿里头安置了近百名患了瘟疫而行动不便的宫人, 他们听闻着火的讯息后,在强烈的求生念头的驱使下,都跌跌撞撞地冲向已燃起徐徐轻烟的殿门。许多体力不支的病人, 没走几步就被他人推倒, 还不等站起就被身后更惊慌不顾的人群狠狠踩踏于脚下, 惨叫连连。
但这些病患身上的疫症并未完全痊愈, 若是出了这蘅芜殿的殿门, 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疫情怕又得在深宫蔓延了。
故而,闻讯而来的太医与医女们都极力拦阻着病患们出去,而试图将他们引入未有火情的后院。
但在对死亡恐惧万分的情形下,众人对医官们的嘶喊充耳不闻,都疯了一般地穿过燃着火焰的甬道, 朝蘅芜殿唯一的出口挤去。
一时间,蘅芜殿内惊呼声、惨叫声、咒骂声与熊熊火光的交织成一片,场面混乱不堪,千钧一发。
连槿皱眉望着不管不顾只一味往殿门冲的众人,又回头看了眼已昏死在床榻上的李绣姝, 狠了狠心,终是独自掩着口鼻冲出了屋子,逆着人流亟亟奔往后院。
与此同时, 脚步最快的宫人已赶至离殿门不足丈余的地方,却见眼前赫然闯入一袭白衣,直直地立于门前,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快给老子让开!老子要出去!”急于保命的宫人一边冲那袭白衣沙哑喊道,一边脚步不停地朝门口狂奔。
“我老子早死了,你算个什么东西!”白衣人影颇为不屑地轻哼了一声,只见他身形未动,仅宽大的衣袖如羽翼翻飞,那冲在最前头的宫人便被摔出百步外,哼唧地倒在地上无法动弹。
“再有敢上前一步者,”他挑起犀利如鹰的狭长眼眸,从容不迫地扫了眼欲冲上来的众人,声音硬得没有丝毫感情,“死!”
众人皆被眼前白衣人身上散发出的森然杀意吓得止住了脚步,纷纷都如垂死的饿狼般死死地盯着他,却没有一人敢上前。
“不想死的,就给我提水救火去!傻愣愣站着等火烧眉毛么!”他疾声嚷道,却无法劝动一人。毕竟,谁也不想冒着被烈焰焚身的风险,为他人做嫁衣。
双方就这么冷冷地僵持着,而殿门上燃着的火焰却似乎没有停止的意思。随着火势愈增强一分,人群的气氛就愈躁动一分。
江陵锁住众人的目光依旧犀冷无比,但心里却仍不住对外头看守着禁军一阵臭骂。
都是乌龟用爬的么?怎么还没把祁珣那只死狐狸给找来镇场子!
就在这厢江陵急得几欲跳脚,那厢的祁珣却好整以暇地临高而视。眼下那片愈燃愈烈的熊熊火光,如开在黑夜里的曼珠沙华,带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美艳绝伦却是致命妖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