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才飘出几个字:“奴婢领命。”
待苏绮鱼和连槿离开,薛凝夜不解地问梁轻红:“您对连槿这样的处罚,会不会重了些?”
之前污损名册,是苏绮鱼故意栽赃给连槿,这一点薛凝夜和梁轻红都心知肚明。今日这场闹剧,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定是苏绮鱼故意挑起的事端。
可梁轻红却如完全不知情一般,从未曾给连槿任何辩驳的机会,便直接定罪。若是传出去,梁轻红如此行事,实在是有失公允,徒惹非议。
“你觉得我是为何如此?”
薛凝夜不会拐弯抹角,虽迟疑了片刻,还是直接道:“司籍之位空缺多时,苏绮鱼是苏尚仪的亲侄女,当然是需顺着她几分。”
梁轻红微微点头,“这是其一,但最重要的是,连槿她绝对不能留在司籍司。”
薛凝夜费解,“为何?”
“因为她的那张脸,迟早会给司籍司,甚至是尚仪局惹来祸端。”
薛凝夜听得更是愣然,虽说连槿长得不差,但司里比她容貌出挑的美人也不少。即便她日后因貌美被旁人嫉恨算计,却也不干司局的事啊。
梁轻红取过一旁案几上的茶盏,抿了口茶,眼神陡然变得飘渺起来。
“我也是近日才突然忆起的,毕竟都隔了这么久。但那张脸,实在是太像了……”梁轻红眼睛微眯,眼角遮掩不住的细纹,透着时过境迁的沧桑与无能无力的颓然。
梁轻红从回忆中抽回神思,看着一旁薛凝夜一脸的茫然,倒是一笑:“你也无需明白,在这宫里,有时糊涂比时刻明白着好得太多。眼下,咱们既暗中保全了司籍司,又给了尚仪大人一个顺水人情,想来你我二人的品级,过不了多久就该晋一晋了。”
薛凝夜勉强笑了笑,朝梁轻红敛身行礼,“奴婢多谢您的提携。”
梁轻红看出来薛凝夜的心思,放下手中的茶盏,慢声道:“我知道你挺看重那个丫头,东宫虽不太平,但禁宫难道就波澜不惊吗?她若真有本事,自用不着你担心;她若没本事,你的担心也是白费。”
薛凝夜被梁轻红道破心思,忙垂头:“是,是奴婢多虑了。”
梁轻红扶了扶额,露出些许倦容,“时辰也不早了,你也早些歇着吧。”
“是,奴婢告退。”
第3章 . 东宫 东宫里头接二连三的死人……
第二日,连槿将去东宫的消息便传遍了司籍司。
众人大多是为连槿抱不平,认为是苏绮鱼仗着家里人的面子,逼走了连槿。
“真是世事难料啊,想当初连槿和咱们一块进来的时候,可是魁首呢!”
“魁首又如何,哪里比得过人家背后有尚仪大人罩着。”
“连槿真可怜,竟要去东宫。我可听说,东宫里头接二连三的死人,如今还活着的宫人统共还没咱一个司的多呢。”
“我也听说,东宫怨气甚重,一个不留神指不定就被哪个小鬼瞅中,拉下黄泉了。”
“啧啧,看来我以后路过东宫,一定得绕着走。”
连槿在房中收拾着衣物,几个关系尚好的宫人前来安慰,她也是浮起淡淡的笑意,一一谢过道别。
连槿换下司籍司女史宫服,正欲离开就听见一个急急的声音穿门而入。
“小连!”
果不其然,连槿抬头,视线中便撞入一张如受惊小鹿的少女面容,如画的眉眼,此刻却全氤氲在一团水汽中。
“小连,我听人说,你要去东宫了?怎么会这样……”话还未说完,就被哽咽声堵在喉间,盈盈的泪眼里闪烁着满满的关切和担忧。
连槿扶着好友因哭泣而颤抖不已的背,“芷兰,没事的。东宫人少清静,很是合我心意。”
芷兰抬起泪痕漪漪的小脸,望着连槿讷讷道:“可是,可是我听她们说,东宫……”
“都是饭后闲话,不足为信,你放心,不会有事的。”连槿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用衣袖替好友擦去脸颊上的泪痕,“只是,恐怕以后我们没这么容易见面了。”
芷兰一听,原本止住的泪又顿时涌了出来,紧紧抱着连槿,低声呜咽。
连槿抑制住鼻尖的酸涩,微仰着头不让眼眶中的泪泛出。
“哟!这不是司乐司鼎鼎有名的大美人吗?”苏绮鱼正巧进屋,看见连槿细声安慰芷兰的一幕,柳眉一挑讽道:“都要走了,还不忘姐妹情深!”
“不过也不奇怪,都是掖庭出来的贱奴,‘物以类聚’这个词用在你们身上真真是贴切得很。”
连槿一边抚着哭得如同小猫似的芷兰,一边朝苏绮鱼偏了偏脸,轻笑道:“你我二人在此屋中同住半年,用这个词来形容的确很贴切。”
苏绮鱼被连槿的话一堵,脸色涨红。
连槿却不再看她,朝微蜷着的芷兰细声道:“这屋子里满是瘴气,咱们出去说。”
苏绮鱼看着连槿跨门而去的身影,憋在胸口的闷气一股脑地嚷出口:“连槿!你在东宫定活不过一个月!”
连槿牵着芷兰来到院外的花架下,芷兰渐渐止住了哭泣,泪眼婆娑地看向连槿,小声问道。
“小连,刚才她说……”
连槿笑着摇摇头,“她是个疯子,疯言疯语你不用信。”
芷兰半信半疑地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怀中掏出一尺来长的竹笛,递给连槿。
“夏哥哥身为乐师不方便为你送行,便让我把这个送你。他说你在东宫独处无赖时,可吹吹小曲解闷。”
连槿微愣,接过那支竹笛,翠□□滴,触感如玉。
她略显苍白的脸上,漾出浅浅的梨涡:“让他费心了,替我谢谢他。”
看着芷兰的眼眶又红了起来,连槿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今后你凡事都要多想想,若是实在拿不定主意,就去找夏初商量,好歹都是一块从掖庭出来的,他会帮你……”
说着,声音不由得就酸涩地低了下去,连槿赶忙转身,不动声色地抹掉眼角溢出的水渍。
听着身后芷兰愈来愈清晰的哭声,连槿微垂着头,额发将眉眼的悲伤隐在旁人看不到的暗影下,“时辰不早了,我得去薛掌籍那儿辞行了,你要好好的。”
说罢,那抹纤瘦的素色背影,宛如一阵拂过竹枝的清风,消失在芷兰的朦胧视线中,不留痕迹。
宣堂内静的出奇,薛凝夜正襟危坐在堂前藤椅上,面色不耐。
“薛掌籍。”
连槿徐徐走入宣堂,朝薛凝夜俯身,双手将司籍司女史宫服和腰牌递上,仪态恭然。
薛凝夜在心底惋惜地叹了口气,示意身后的宫婢接过,微侧了侧身,介绍道:“这是东宫的云掌书。”
“奴婢拜见云掌书。”
坐在薛凝夜下首的女子,肤色赛雪,眉如墨画,眸若幽潭,身着的湖蓝色宫服散着霜雪般的冷意。
云岫蜻蜓点水地掠了连槿一眼,朝薛凝夜微微颔首,声音带着疏远的清冷,“我带人回去了,叨扰。”
薛凝夜也不多留,“不送。”
连槿垂着头,待云岫转身出门之际,朝薛凝夜深深一福,“您的照拂,奴婢铭记于心。”
薛凝夜愣了愣,待回过神时连槿已翩然转身,紧紧跟上云岫的身影离去。
穿过参差错落的宫闱各司,顺着直道往东,不多时就看见高大的红漆宫门,以及透着森森寒气的门洞。
这就是东宫,宫人们口中的地狱之所。
云岫将腰牌拿出给守卫的兵丁看过,才回头朝低头驻足的连槿说出同行以来的第一句话:“进来。”
“是。”
连槿随着云岫行过冰裂纹大理石铺就的殿前广场,夹着细碎冰棱的寒风不断袭来。
连槿趁整理散乱垂发的间隙,略略抬眸,正正入眼的便是一座巍峨宫殿,即便是在黯淡天色下,依旧不失庄严,逼人的气势足以扼人鼻息。
“那是东宫的正殿明德殿,是殿下与群臣议事的重地,等闲不可入。”走在前头的云岫没有回头,但急急的风声却将她的话准确无误地飘入连槿耳中。
连槿微惊,“奴婢谨记。”
云岫仿佛没有听到连槿的回复,继续向前默声走着,但每经过一处殿宇,她都会略略提上几字。
连槿发现东宫虽殿宇繁多,但大多是空落疏清的无主之殿。且从东宫进入一路行来,来往行走的宫人寥寥,氛围甚是凄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