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你再过来我就喊人了(85)

我的心口像是绷紧了一根弦。

我想我早就知道傅容时迟早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从他带我出京城的时候,从他在地道外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不,还要更早。

从谢阆将我从应院首手中救出来的时候。

从那么早的时候起,我就知道终有一日傅容时会问我这个问题。

我曾说过,我是个很怂的人,所以我一直不敢直面这个问题,于是我一直缩在龟壳里,假装忙碌、假装没想过这个问题的存在。

也是这个时候,我突然理解了他。

我意识到傅容时清醒地知道,即便我有同官家筹谋的时间、即便我有上朝假意指正王平的时间、即便我有在淮阴王面前做戏投诚的时间,但是我仍然没有去同他见一面的时间——那只能意味着,是我选择了不去与他见面。

——他知道了是我在躲着他。

他看穿了我的心虚。

而现在,他的身份给了我一个不需要再躲藏、不需要心虚的理由。

他是反贼。

在我不知道他是反贼的时候,我就在躲着他。

那么倘若我知道他是反贼了……

——所以他才将我绑在了这里。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像是自暴自弃了似的,我脊背也松了腰也弯了,松垮垮地坐在了榻上。

“我说不好,”我不敢看他,我像是个全身不着寸缕的人,我的犹豫和不安完全展露在他面前,“我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可刚说完这话,我又突然意识到,这句话比我想象中或许要过分得多。

当我说出“我说不好”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暗示了我的立场。

犹豫、逃避和动摇本身就是伤害——我还没有捅下那一刀,可是我的刀尖分明已经对准了他。

可我不能这样对待傅容时,他值得一个坚定的答案。

我不能再逃避。

我认真地对他说:“傅大哥,我刚才说的话你先别听,我还没有想清楚,你再给我一些时间——”

“哐!”

一声巨响打断了我的话。

那巨响还伴随着巨大的震动,我只感觉到我身下的床榻猛烈地一震,之后便瞧见屋子里的房梁上扑簌簌地落下了几道灰。

傅容时立即站起身:“我去看看,你在这里别动。”

我瞧见他出屋子的背影,想叫住他,可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已经出了门。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一阵阵地发慌。

外面的响动越来越大。

不只是什么东西撞击的声音,我还听见了齐整的金甲声和人说话的声音。

只是那声音离得有些远,我听得很模糊。

这时候能派兵到此处的,估摸着只有谢阆了。

他同傅容时一向不对付,如今傅容时又将我绑走好几天……我不敢想象最坏的结果,但也清楚地知道我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我瞧见桌上的瓷碗,毫不犹豫地砸碎了它。

等我好不容易割开布绳、冲出屋门的时候,便瞧见不大的院子里,已经围了一圈密密麻麻的兵士,全都拉紧了弓弦,严阵以待。

而院子的中心,有两道熟悉的身影正缠斗在一起。

不同于前两次交手,即便是我这个丝毫不会武功的人也能瞧出来,那两人此时正以命相搏。

“住手!”我大喊,“谢阆你住手!我没事,我就在这里!谢阆!”

我的眼前恍惚着出现了重影,我大喊着他们的名字,刚要冲上前去,却被一个人死死拦住。

——是谢阆的副将林究。

“应姑娘,侯爷下令了,不让任何人插手。”

“你们不是来救我的吗?”我大声道,“我人就在这里了,还打什么?”

林究摇了摇头:“这是男人之间的事情。”

“狗屁男人!”我骂了一句粗的,转身就要脱离林究,准备从屋里拖个椅子出来试图打断院子里两人的生死相搏。可谁知林究像是识破了我的想法,立即又让两个人将我死死拽住。

“得罪了。”他道,“您还是不要插手为好。”

我拼命地挣扎着、大喊着,可是就好像谁都听不见看不见似的,没有人理会我。

场上两人的身形越来越快,而渐暗的天色让我逐渐分辨不出谁是谁了。

很快,在阵阵越发急促的金戈相撞的声音之下,我瞧见一人重重跌落在地。

我瞪大眼睛,认出了那道青色的影子:“傅大哥!”叫完他的名字,我又朝着对面那人大喊,“谢阆,你让他们放开我!”

谢阆看了我一眼,白色的衣袍外边系着薄甲,银白的盔甲溅上了一层血渍——他没动。

“谢阆!我不是好好站在这吗?你让人放开我,快放开我!”我隐约瞧见傅容时衣襟上的红色,急的眼泪都快流了出来,“算我求你了好吗?求你别动他、求你放开我!”

谢阆眼色暗了暗,终于妥协。

他摆了摆手,示意林究放人。

我立即冲到傅容时面前。

“傅大哥?你怎么样?”我蹲下身子将他慢慢扶起,上下查看,“你伤得重吗?一会我给你找个大夫去,应该没事的吧?”他身上有两道不算深的剑伤,约莫没有伤筋动骨,可唇边却溢出了血丝。

傅容时这时轻咳了一声,嘴角朝我弯了弯,露出唇边好看的酒窝来:“没事,你别担心,小伤而已——侯爷没下死手。”

我稍稍缓了一口气:“那就好……”

然而话也就说到这了。

在谁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支利箭忽然迅雷一般破空而来。

而傅容时猛地推开了我。

那利箭准准地插进了他的心口。

第74章 虞姬 “我将霸王放过了乌江,可是虞姬……

我在傅容时的床榻前守了几乎一日一夜。

大夫说傅容时的运气好, 那利箭入体之处正在心脉下方,倘若再往上半寸,便是神仙也难救。

而射箭的兵士也捉到了——是个刚入军营的新兵, 由于当时太过紧张,手没抓紧弓弦所以射出。

谢阆也没惩罚他, 毕竟傅容时的身份是乱党, 即便是当场中箭身亡, 怕是那个小兵还能得一个射杀反贼的奖赏。

我也算是有一定照顾伤患的经验,大夫医治的时候我就跟着在一边打下手;等大夫走了我就守在边上,就怕傅容时什么时候醒了身边没人。

等守到第二日傍晚的时候, 我终于有些熬不住了, 靠着床榻昏昏欲睡,一手撑着下颌,就差头悬梁锥刺股保持清醒了。

“你先去休息, 我让人替你守着他。”熟悉的声音将我从睡意中拉了回来, 我猛地清醒。

我眨了眨眼,过了片刻才看清了眼前的谢阆。

“我不困。”我揉了揉眼睛, 想让自己醒醒神, “不用管我。”

“别犟, ”他一锤定音, “你去睡,要是他醒了,我立即让人去叫你。”

我看他一眼,接着摇了摇头。

“我会去叫你的,”大概是我眼中的不信任表现得太明显,谢阆的语气软和了一些,“我答应你, 绝不会趁你不在伤他;等他醒过来,第一时间就让人把你叫醒。”

我缓缓抿了抿唇,慢悠悠地找补。

“我也不是不相信你……”

话没说完,谢阆就接了下一句:“只是由于我皇命在身,你才如此,对么?你放心,正是由于我皇命在身,我更要让他活着指正淮阴王一党。”

我这才终于放下心来,在谢阆的安排下去隔壁的屋子洗漱睡下。

我实在太困,几乎是一沾枕头就昏了过去。

等到睡了一半,我隐约觉得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我从黑沉的梦境中被拽醒,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是迷糊的。窗外薄薄的月色和屋内暖黄的烛光一齐落在我身上,我凌乱的模样教人一览无余。

可一见榻前那人的脸,我便顾不上自己这副邋遢糟乱的模样,立即清醒了过来。

“傅大哥?”我睁大眼,“你醒了?”

我将面前的傅容时从上到下打量一番。他穿着白净的亵衣,外边罩着一件宽大的袍子,将亵衣下隐隐显露的绷带遮住。他没梳发髻,只松散地用发带绑住,清朗的容貌更显出几分柔和,虽然脸色还是略显苍白,眼睛却很明亮。

“嗯,刚醒没多久。”他微微一笑,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的,露出浅浅的酒窝。

“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我赶忙下榻,准备将位置让给他,“要不你还是躺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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