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那么重要么?我觉得你太谨慎了些。”我不置可否,“如今离京城已经够远了,该快到兖州了吧?淮阴王这几日忙得紧,哪还有功夫管我?”
他只微笑道:“还是谨慎些好,我也安心。”接着他又说,“你少出京城,等到了青州,咱们休息两日,还可继续向东,我带你去看海。”
看什么海啊?等过两日淮阴王兵败了,就算我没事做了,你一个镇抚司的千户还能没事做吗?哪有空看海去。
我嘟囔着,傅容时却笑了笑没再说话。
等抵达兖州,已经是傍晚的事情了。
我们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了兖州城。在马车上颠簸了一整日,我一点儿胃口也没有,现在一下地,我才觉出饿来。
“咱们就去那吧。”我指了指视线之内离城门最近的一家客栈,“我饿的走不动道了,先填饱肚子,咱们就在这休息一宿,行吗?”
填饱了肚子之后,我几乎是洗漱完一沾上床榻就睡死了。连着两日再马车上生不如死地赶路,傅容时还不让休息,活像是后边有恶狗追赶似的,让我感觉我的寿限都大大缩短了。
然而睡到了半夜,却被吵醒了。
“哐哐哐!”“哐哐哐!”“哐哐哐!”
我不耐地睁开眼,听见客栈楼下巨大的拍门声。
我骂了一句粗话,翻了身用褥子裹住自己,打算继续睡。
可大概是这客栈值夜的伙计睡得太死,门外那人又拍了好几下门,仍然没有人来开门。
我的房间正在客栈大门楼上,倒是给我越拍越清醒了。
我又骂了一句粗话,起身打算开窗跟楼下的人对骂。
刚趿上鞋,楼下的人正好忍不住开口叫门。
“巡夜军查夜,快开门!”
我顿住脚步。
巡夜军?他们不是只负责宵禁之后的城中巡逻吗?什么时候开始要查客栈的夜了?
正疑惑间,却听见“叩叩”两声,这下轮到我的房门被人敲响了。
我打开门——是傅容时。
他身上的外袍还没系好,显然是匆忙之间披上,还未来得及整理仪容,可手上却拎着包袱。
“小吉,快穿衣裳,”他微蹙着眉,神色中含了一丝不安,“咱们离开这里。”
“啊?”我几乎以为是我还没完全清醒。
“穿上衣裳,”傅容时没看我,径直从榻边抓了我的外衫来套在我身上,“我们现在就走。”
迷迷糊糊地套上了衣袖,我才逐渐清醒过来。
“现在还没天亮啊,”我道,“巡夜军还要查夜呢,我们出去不是犯了夜么?”这个罪名,我有经验。
随着我话音落地,楼下终于传来了伙计的应答声。
“官爷稍等,小的立马给您开门!”
“我正是怀疑这巡夜军查夜有异。”傅容时快速低声开口,蹲下身子给我将鞋穿好,“查夜一事,我从未听闻。可今日咱们才进城,怎么就遇见了查夜?我怀疑或许是淮阴王的眼线发现了咱们的踪迹。”
“不会吧。”我半信半疑,“这里离京城和他的封地都十万八千里了,他的手不至于伸得这样长吧?”
可随着我的话,是楼下大门开启的吱唷声和巡夜军洪亮的嗓音。
“得了上头的令,要查你这里是否有一双男女前来投宿,或是夫妇、或是兄妹。你这客栈里是否有这样的生人前来啊?”
我睁大眼,立即看向傅容时。
真是这样!
而等到那队巡夜军进了客房,我已经被傅容时抱着从窗户跳了出去,奔入了夜色之中。
第72章 容时 “大概是……因为理想吧。”……
从客栈趁夜离开之后, 傅容时直接背着我越过了兖州的城墙,出了城。好在兖州不过是一座小城,离边境又远, 城墙建得不高,不然还真翻不过去。
到了城外, 傅容时寻到了一处城外山上猎人暂居小屋, 我们两人便在此处暂且休息。
从漆黑的夜幕来看, 此时约莫已到了寅时,繁星下落而长庚将升,山风擦过林叶激起簌簌风响。
靠椅上傅容时的呼吸渐渐平缓, 我躺在小屋中的窄榻上, 却怎么也睡不着。
我心里的疑惑越发大了。
按照淮阴王原本的筹谋,这两日正是人马齐备逼宫的日子。
他能分出神来派人追捕我和傅容时这两个无关轻重的“叛徒”吗?
兖州在东境,淮阴王的势力再大, 能连城中的巡夜军都收归手下吗?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是——
他说他一直是官家安插在淮阴王处的暗桩, 可为什么王平在安排我潜入淮阴王身边时却从未提及此事?
而倘若他真是与谢阆商量好的将我送出城,为什么不直接同我说?他们两人都了解我的性子, 既然在淮阴王处的身份已经暴露, 我没理由没本事也不可能还去逞什么英雄, 一定会听从安排先行躲藏起来, 完全没必要让傅容时将我送到青州去。
傅容时的说辞在我脑子里一一筛过,我开始意识到不对劲。
这桩桩件件,破绽极大。
我翻了个身,脑子更加清醒了。
那么傅容时执意要将我带去青州,到底是打算做什么?
*
天亮了。
我在太阳初升时才刚迷糊地睡着,等到彻底醒来时,已经到了辰时。
傅容时在屋外利索地生了火烧了水, 撕了牛肉放在锅里,配上山上的野菜和蘑菇,煮了一锅喷香的牛肉汤。
端进屋里来的时候,我刚从榻上坐起身。
“汤还烫你别急着喝,正好等你洗漱完之后就凉了。”他朝我淡淡一笑,“我给你拿水来。”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没答话。
等他将洗漱的水盆端进屋里,我才终于理清了思绪,朝他缓缓开口。
“你是不是骗了我?”
傅容时的身形顿了一下,接着将水盆放到床榻边的桌案上。
“你在说什么呢?我骗了你什么?”他若无其事将手巾放进盆里蘸了水再拧干,递到我手中,“先洗个脸。”
我没接那手巾:“你说你是保皇一派的人,是不是骗我?昨夜的巡夜军,是不是压根不是淮阴王的人?”我压住了到喉咙口的后半句。
——你是不是拿我做了人质?
傅容时淡淡一笑,同往常没什么区别:“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你的话里全是破绽。”我将昨夜临睡前脑中所想一字一句同他道来。
话说罢了,便见傅容时低了低下颌,自嘲似的淡淡一笑。
“你想的没错,我的确不是保皇一派的人。”他低声道,“将你带出京城的事情,我也没有同任何人商量,私自带你跑了出来。”
虽然同我所想一致,可当亲耳听见他承认,仍是让我震惊。
“所以……你真是淮阴王的人,你真是……反贼。”
他沉默了片刻,接着语气中含了一丝艰涩开口:“若是这样说,也没有错。”
“那你将我带出京城,到底是为什么?”我问。
他没有回答。
他站起身来,将桌上的牛肉汤端到了我面前。
“你先喝口汤,现在正好,要不一会就凉了。”
我盯着眼前清亮香甜的肉汤看了一眼:“你汤里会放药吗?”
傅容时笑了一声:“你现在这样不信我了吗?明明短短几日之前,我们还很好,你还叫我傅大哥。”
“因为那时候我不知道你是反贼。”
“所以是不是反贼真的那么重要吗?”傅容时抬眼看我,“在你眼里,这个身份比我们相处的那些日日夜夜都要更重要吗?”
我语塞一瞬。
“我的确为淮阴王做事不假,可……我对你的心意也都是真的。”他拉过我的手,将牛肉汤放到我的手里,暖意顺着碗底传递到我的身体里,“你先喝汤,喝完汤我将一切都解释给你听,好吗?”
我犹豫着,同傅容时对视着,执起汤匙将那碗汤一口一口地缓缓喝下。
其实我觉得,这汤里大约是有迷药的。
*
我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不知过了多久。
我躺在床榻上,屋顶和屋子里的摆设都不再是猎人小屋的样子。
屋子不大,不过一桌一案,都簇新着,干净而齐整。窗子朝西,晚霞余晖从窗外照进来,将榻边釉蓝的帐子映得泛了金边。我摸了摸身上盖着的薄毯,锦缎的背面、蚕丝的褥子,虽然算不上顶好的料子,却也能看出主人家的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