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觉得这伤丢人,便不愿让人看见。”
说来也能理解。像是谢阆这样光芒万丈的天之骄子,在外从来都只有别人巴结逢迎他的份,谁能想到竟然在家是个家暴受害者?
我要是谢阆那样自负的性子,约莫也会觉得丢人吧。
“那你在我面前露出旧伤,就不觉得丢人了?”
还是谢阆觉得自己在我面前反正表白都已被拒,干脆就不要那张老脸了?
谢阆解着自己身上的纱布:“因为你早就见过。”
他回头看我:“因为你身上也有一道这样的疤。”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肩膀。
“算是同病相怜?”我耸了耸肩。
接着,我走上前顺手接过他手上扯了半截的纱布。
“我给你上药就这一次,下不为例啊。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给你上药,这情理不通,被人瞧见了还要惹人非议的。”
“你在乎非议?”
“当然在乎,我在京城也算是个人物,总要顾忌下自己的名声。”我将房间里的窗户大开,让外边的下人们也能瞧见我俩。
“那你以前给我送东西的时候,想过非议吗?”他背对着我,声音有些小心,却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我给谢阆拆纱布的手顿了顿。
“那时候哪顾得上这个。”我轻轻一笑,继续小心地一圈圈拆着,“小时候的脑子不行,一根筋得厉害,想不了那些有的没的。外面那些非议也不是没听见过,但总没往心里去。”
我低着头弓着腰探到谢阆的肩胛处。
“大概心里被填满了,就塞不进别的了。”
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我喜欢他这事,从来就不是秘密。当时就恨不能剖出来给谢阆看的那颗心,即便是不在了,也不至于要藏着掖着。如今时过境迁说出来,心里也有几分轻松和释然。
喜欢谢阆这条路很长,我独自走了许久,说不盼着回报是假的。就算如今临阵脱逃、半路止损,也总希望付出过的能被人知道。
说到底——还是个俗人。
“对不起。”谢阆低低的声音从身前传来。
我没动,他却先回了头。他抬起头,用力抓起我的手。
“我好像从来没同你道歉过。”他无比认真地看我,这几乎是我第一次完全看透他那双眸子里的情绪——满是抱歉与坦然。
“虽然你之前说,喜欢我这件事与我无关,可我当年……的确是做了许多混账事。”他苦笑一声,“是我曾伤害你,就算说一千次对不起也不能弥补——对不起。”
他这话虽来得晚,却也将我滚落在地上多年的那颗心拾了起来。
再将上边沾上的灰拍干净、将褶皱捋平整了。
这似乎是一件别人没法做的事。
我曾听闻,如果被毒蛇咬了,那么就必须要同一类蛇的蛇胆入药,才能解毒。
大概感情也是如此。你因谁而系上的结,总得要这个人才能亲手解开。
我转到他身后,将他身上的纱布全部解开。
黄白的药粉半融化般黏连在伤口上,浓重的药味混合着腥气,一阵接一阵萦绕在我的鼻尖。
黑红的创伤几乎要将他大半个背上的皮肤都毁掉,凹凸不平、狰狞可怖。
——却也将当年的旧伤几乎全遮掉了。
我从早已备好的水盆中涮了涮帕子,轻柔地擦拭在他的伤口之上。
不出意料地见到谢阆背脊一崩,喉间逸出一声闷哼。
“好了,现在还剩九百九十八次。”我低声道。
第40章 日常 “那我算是家花?”
但凡世事, 有一有二,总有三。
这是我第不知道多少次从后门偷跑出来,绕到谢阆家给他换药得出的结论。
不知道是不是上回谢阆的道歉起了作用, 如今我见到谢阆,心里的感觉要轻松不少。
以前见他, 脑子里总会时不时出现以前相处的画面, 那些沉重又晦暗的画面在眼前一幕幕重演, 总让我觉得不得劲。可是现在,那旧日的绳结乍一解开,反倒是如同开辟了一块新天地, 我这连呼吸都畅快了许多。
面对谢阆时, 总算也能自然一些相处了。
“管家说你今早上又没吃药?”说话时,我正小心地用刮刀刮下谢阆背上多余的药渣,露出里边逐渐愈合了的伤口。
谢阆手上还捏着本书看, 就跟感觉不到背上的疼似的, 坐得像个大爷。
“太苦。”
“苦?”我哼了一声,“我掀开那药盖子闻了闻, 压根就不苦!”
“你又没下嘴尝。”
“就一碗药你喝了能怎么的?觉得苦你接着吃颗蜜饯进去不行吗?”
“那你给我带蜜饯。”
“想吃就自己去买。”
“身上疼, 出不了门。”
——我还惯着你了?
“你爱吃吃、不吃算, 我给你换药就是仁至义尽了, 还想要我给你带蜜饯?想什么美事呢。”
我刮下最后一块药渣,将帕子蘸了盐水覆到他伤口处。
“嘶——”他身上一颤,冒出一声痛呼。
我连忙扔下帕子,给他伤口处吹气扇风。
“弄疼你了?很疼吗?我看好像没流血……现在还疼吗?”我吹了半晌,累得都快喘了,才直起身子来问他,手掌还在扇着风。
谢阆蹙着眉, 认真看我。
“听说,蜜饯能止疼。”
“香子园的甜杏不错。”
我忍住了当场朝他伤口扇过去的巴掌。
……但是最终我还是去了香子园,准备给他打包点蜜饯过去。
我恨我自己。
*
包了几样谢阆喜欢吃的零嘴,我从香子园中走出来,准备上侯府给谢阆送过去的时候,正巧遇见来寻我的傅容时。
之前杂耍团恶虎伤人、拐卖小孩和后续爆·炸的事件我都直接参与了,他这回是来将我带去镇抚司,进行详细的笔录。
临跟他走之前,我还不忘先将手上的大包小包交给侯府的管家,并且还嘱咐了半晌要盯着谢阆喝药,这才跟着傅容时上了马车。
“侯爷身上也受了伤?是爆·炸那夜引起的?”傅容时问道。
我点头:“伤的挺重,他当时挡在我身前,火·药直接崩上了他的背,几乎烫掉了一整块皮肤。”我回想起谢阆身上的伤口,仍觉得惊心。
“你……”傅容时抬眸看我,“……见到侯爷身上的伤口了?”
我不疑有他,点头道:“见到了。连过来诊治的秦医正都有说很惊险呢——不过这两天是好了些,只要按时换药吃药,应当就没什么大碍。”
“你同靖远侯爷似乎挺熟的?”
“还成?”我想了想,“街里街坊的,我跟他就是……”暗恋三年无果期间无数次被无理羞辱冷待却仍持续单方面无悔付出最终放弃之后却获得对方幡然醒悟然而紧接表白被拒两次的“……邻居。”
傅容时端详了我一会,看得我刚开始要觉得有些尴尬的时候,恰巧开口:“当日也多亏了侯爷,若不是他,镇抚司的人恐怕不能那么快寻到那村庄去。”
“是侯爷先找到的吗?”我懵。
傅容时点头:“对。”
“应院首上报你失踪的时候,先去找的应天府。后来是元青跑来镇抚司同我说你失踪,镇抚司这才出动。”傅容时细细道来,“可当时你失踪得毫无痕迹,跟着你的丫鬟和车夫被打晕了扔在巷子里,我们亦毫无头绪。”
“后来是侯爷派了人来,说在城外寻到了线索,我们这才赶了过去。”
怪不得谢阆能先镇抚司出现,从阿赫那的手中救下我。
如今回想起当日的情形,仍然觉得心惊。若不是我瞎编一通将阿赫那吓住、从他手上暂时逃离,若不是谢阆及时赶到杀了阿赫那……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
到了镇抚司之后,傅容时为了避嫌,便派了一个与我不熟的李百户大人对我进行询问。
我虽然到过镇抚司许多次,但是向来都只在前厅逗留,从没深入进来过,这第一回走进内院,倒还觉得挺新奇的。
走到一半,正瞧见院中角落一排宽大房屋比边上的屋子要格外显得新一些。
我定睛一看,上边正挂着“殓房”的牌子。
“这就是前几个月着火的屋子吗?”我随口问道,“建的好快。”
“对,正是此处,”李百户道,“还好这殓房在角落,没有波及旁边的屋子,也没造成多大的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