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碧微这般安慰着自己,不知不觉便到了远山院。
院中多古树,幽深清冷。西南角一树丁香落了花瓣满阶,三两个侍女提了竹篮正将枝头残花一朵朵摘下来,用来制茶。
薛碧微匆匆瞥过一眼,再无心欣赏,她站在正屋门前,安抚的看了喻杏一眼,而后提步踏进门槛。
老夫人在里屋歇凉。
前有侍女掀开层层珠帘,薛碧微从容在后,她昂首挺胸,目不斜视的绕过碧纱橱,对其后那端坐主位的老人矮身行礼道:“祖母安好,孙女让祖母久等了。”
天儿热,老夫人头戴丝质镶东珠抹额,手里捻着十八子碧玺手串,此时正靠着圈椅闭目养神。
听得跟前动静,她才缓缓睁开日渐浑浊的双眼,目光审视的望着薛碧微,半晌未觉出异样来,“无妨。”而后她的手又轻轻一摆,“坐。”
薛碧微应是,直走去老夫人左下首的位置坐下,再一抬头,才注意与自己相对的方向坐了个穿金戴银,浑身喜气的婆子在吃茶。
对方发现她的打量,转头毫不避讳的对老夫人道:“老夫人,这便是六姑娘?”
“长的跟仙女儿似的,老婆子我阅人无数,都未见过如六姑娘般标志的人儿呢!”
“祖母…”
那婆子声音尖细刺耳,且她的视线放肆不知收敛,直勾勾的,好似要用那眼里的热意将人看透!
薛碧微心下厌烦,转眸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知晓她心有不解,总算又开尊口解释,“这位是官媒,白娘子。”
媒婆?!
会是谁遣来媒人?是他吗?
薛碧微的心又乱了,她不敢相信,却又忍不住期望就是赵宸,期望他是真的想要娶自己,而不是一时兴起。
等现实摆在眼前,她才知晓内心最深处的渴望,她是想嫁给他的。
那婆子想来是个急性子,不满老夫人惜字如金,放下茶盏主动走到薛碧微面前,还绕着她转了两圈,像是在估量甚货物的价值。
薛碧微原本还忐忑不已的心,顿时平静下来,若是赵宸,他不会让这等毫无礼数之人轻视她、羞辱她!
像是为了证明她的猜测一般,那婆子又开口了,拍手满意道:“老夫人,怪道说瑾王这般看重呢,以六姑娘的品貌,做皇后也绰绰有余罢!”
第62章 . 六十二只团子 暴怒
先帝裕陵处京城以西, 距离京城二十五公里有余。
五更天,赵宸自皇城整装出发,至巳时末抵达帝陵行宫。祭祀的队伍绵延百米, 圣驾在队首,赵宸缓步走下御辇, 遥望帝陵三峰。
先帝驾崩后, 他亲自扶棺入陵, 一晃两载过去,此地青山隐隐,流水迢迢。
裕陵坐北朝南, 地宫位于燕山主峰, 另有东西两侧山峰, 其上建有气势恢宏的三重阙楼, 以形成裕陵的天然门户。两峰之间又长而宽阔的司马道, 石像生相对伫立,直往燕山地宫而去。
陛下缅怀先帝,无人敢出声打扰。
眼前几位老臣在骄阳的炙烤下两股战战,苏禄钦适时上前提醒道:“陛下,吉时未至, 还请入行宫稍等片刻,也容百官整理一番仪容。”
天子仪仗后,是文武群臣,一路走来,他们不比赵宸香车华盖, 现下早已汗透衣背,狼狈至极。
“嗯。”赵宸点头,回身漠然扫过众位大臣, 多是强撑着体面唯恐御前失仪。
他这一眼,很容易的就看到了在人群中格格不入的赵宇,亲王朝服妥帖,站姿如松,半分不受外力影响。
呵,衣冠禽兽。
行宫内有清凉殿,闯堂风过,置于其中很是怡人。
来时一路颠簸,赵宸不耐烦坐着,便四处走动活动手脚。
裕陵占地虽广,规模也大,实际细细比较起来却不及先祖陵寝铺张。脚下这处行宫还是先帝退位后,在赵宸的极力主张下要求修建的,奈何先帝节俭,宫殿未多做装饰。
院子里的花草也是寻常品种,眼下开的正是绚烂,清香扑鼻。
赵宸着天子常服,牙白锦袍,银线绣暗纹,头顶束一直羊脂白玉冠,与那枝头洁白无瑕花儿相映成辉,宛若画中人。
他信手摘下一朵,不期然的想到已经三五日未见的薛碧微,心道还不知她喜欢何种花儿,待日后时机成熟,定要为她铺就一片花海,供她欢心。
苏禄钦臂弯里搭着拂尘,恭敬的候在一旁,见赵宸若有所思,便道:“眼下这时辰,殿下应当离宫前往平远侯府了罢?”
“六姑娘见到殿下,定然欢喜。”
赵宸鼻尖轻哼,淡声道:“也不知她是否还与朕生气。”
“六姑娘心眼儿好,待明白陛下是为她着想,自然不会再责怪陛下。”苏禄钦说着问道,“陛下可想好与六姑娘如何服软了没有?殿下能为您二人转圜不假,可是女儿家看重的还得是陛下您的心意。”
“朕知道。”
其实赵宸的脑子还一团乱呢,治国理政还有方法可循,那么讨心爱的小娘子欢心呢?动手动脚?太过轻浮;声情并茂的道歉?过于正经。
左右思量也没个章法,他忽地一恼,手里没轻重不小心将花儿的叶子揪了下来。
连你也与我作对,他气道,而后把它扔给苏禄钦,“带回宫里养起来。”
钦天监测算的吉时在晌午三刻,距之还有半个时辰。
赵宸只得吩咐众人提前用膳。
午膳从简,六菜一汤,三荤三素。
他正吃着呢,苏禄钦的徒弟着急忙慌的跑进来,跪在地上战战兢兢道:“陛下,方才京城传来密信,道是瑾王殿下遣了媒人前去平远侯府向六姑娘提亲!”
“后又经查探,似是要纳六姑娘为妾。”
“提亲?!做妾?!”赵宸险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他怒从心起,倏地站起身,一脚便踢翻了放置一旁的香炉。
“当年他趁父皇病重,朕不在京城之时,撺掇赵容谋反,而今又故技重施,想将微微强抢进他王府么!”
“卑鄙小人,只会背后作乱,怎不敢与朕当面较量?!”
他一张如玉面庞,几乎有碎裂的征兆,那被他踢翻的香炉,又让他蹬了一脚,从屋子那头,滚到了这头,“朕此前还觉奇怪,为何赵宇近来安分守己,原是在这处等着朕!”
“竟敢让微微做妾!他在折辱微微还是折辱朕!”
“让他滚来见朕!”
“今日朕不削去他的王爵,朕便妄作这皇帝!”
他盛怒之下,已然暴走。
苏禄钦不顾尊卑,佝偻着腰拖住赵宸,不欲让他意气用事,“陛下三思!”
“现下文武百官都在殿外候着呢!陛下师出无名,若是无端发作瑾王,只会让人诟病陛下无容人之雅量,刻意挑起兄弟阋墙的争端!”
赵宸哪里听得进劝诫,他命令苏禄钦放手,哪知苏禄钦更是收紧双臂。
这苏公公于武艺是个中高手,即使上了年纪也丝毫不逊年轻之时,加之他比赵宸胜在经验丰富,是以赵宸几次挣扎,都未能解开他的桎梏,气得赵宸口不择言的骂,“狗屁兄弟,赵宇那等下贱出身,也配与朕称兄道弟!”
“他生来就不甚光彩,行事更是龌龊!”
“朕与他同出一父,才是面上无光!”
“苏禄钦,你放开朕!”
殿内随侍的一干宫婢内侍,早在赵宸破口大骂时就自觉退了出去,同时还妥帖的紧闭门窗,以免陛下的无状失态引来不必要的非议。
苏禄钦趁乱赶紧劝抚道:“陛下,您听老奴一言。六姑娘既然决定远走京城,又何惧瑾王算计?哪怕他今日耗尽心思,到头来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陛下!”
“瑾王此举,甚至是太皇太后乃至许家,并非没有试探陛下之意味。一旦陛下反应过激,落在敌人眼里,六姑娘便成了陛下的软肋!日后陛下定然掣肘!”
“忍一时风平浪静,眼下敌在明,陛下在暗,待您返京后再与六姑娘商议应对之策可好?”
“那贼子步步紧逼,罔顾微微意愿,意欲强取豪夺,朕如何能忍?”苏禄钦一席话,确实对了赵宸的症,他冷静不少,“今日之后,赵宇虎视眈眈,微微出逃一事也难免不会生出波折。”
见赵宸再无冲动之兆,苏禄钦缓缓松开他,“如此一来,陛下不得不插手六姑娘的计划了。事急从权,六姑娘会理解陛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