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薛碧微的观察,她发现小团子偶尔行事说话跟学堂里的老学究没差,不禁心下感叹,神童早慧便是这般,性子一板一眼的,也就失了小孩子该有的童真。
她存心逗他,不仅将人抱住还亲昵的在赵宸脸上亲亲,“好啦,夜里看书伤眼睛,明日再看可好?”
“你今日淋了雨,需得好生沐浴。”她说着就扬声唤人,“喻杏,快带着豚儿梳洗就寝。”
赵宸扭着身子挣脱她的怀抱,一张脸蛋红扑扑的不知是羞的还是恼的,见喻杏移步过来拉他,他也缩着小手不让人碰。
薛碧微无奈道:“姐姐帮你可好?”
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是如何能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提出要帮陌生男人洗澡的?!
这完全颠覆了赵宸的认知,他瞪着眼盯着薛碧微半晌,而后才硬邦邦的挤出两个字,“不必。”
“害羞了?”薛碧微笑道,说话间不送拒绝的双手从赵宸腋下穿过,稍稍一提就把人抱起来,“你如今还小,日常琐事自然需要旁人相助,可不要逞能哦。”
浴房的水是准备好了的。
平嬷嬷经验十足,不消薛碧微开口,便主动过来帮忙,三五两下就把小团子给剥干净放进浴桶里,任凭他如何扑腾都没法子。
自打赵宸记事以来再不让人近身伺候,这还是头一回让人眼睛都不眨的盯着光溜溜的自己,他羞耻感飙升,脸颊绯红似猪肝色,两只小手还紧紧捂住紧要的地方。
“小郎君莫要害羞,”平嬷嬷拿了玫瑰制成都香胰子就要往他身上抹,“淋雨后若是不彻底清洗,头发里可是要长虫子的。”
此时已然生无可恋,并觉得大势已去的赵宸认命的闷闷道:“我自己来。”
三头身小豆丁软软呼呼的又叫人省心,薛碧微在旁看着道:“嬷嬷,你就随了豚儿的意罢。”
平嬷嬷不置可否,“小郎君的教养真是顶顶儿好。”她依言把香胰子放到赵宸手里,又转而用皂角和梳篦给他沐发。
薛碧微不时搭把手,帮忙往桶里添点热水,一面跟平嬷嬷说着话,“嬷嬷,日后与侯府旁人相处可得谨慎着些,除却咱们院里的,万不可轻易信人。”
“老奴省得,”平嬷嬷手上动作不停,抬眸看一眼薛碧微,“原本老奴是不该在姑娘面前说三道四的,可侯府行事毫无气度,将姑娘撇在这犄角旮旯,竟也端着让人感恩戴德的姿态,何其可恶!”
“先时是我糊涂了,连累嬷嬷憋了一肚子气,”薛碧微缓声道,“只咱们本就是寄人篱下,少不得要受些委屈。”
“大夫人好歹也是世家大妇,愣的小家子气,嘴上说的再好又何用?任谁看了姑娘现今的处境,不得道一句怜惜?”平嬷嬷想来是这段时日在侯府积累了颇多怨气,先是为薛碧微而隐忍不发,这一经挑开竟滔滔不绝了。
赵宸虽是半点眼神都没有分给二人,可那尖尖竖起的小耳朵早泄露了他偷听的心思。
因着他很是奇怪此前并未听闻平远候府有甚六姑娘,眼下联系到薛碧微所说的“寄人篱下”,他忽而福至心灵。
第5章 . 五只团子 忧思
三月前,吏部上折子言明成都府路转运使薛弘杰突遭恶疾不幸离世。
薛弘杰为官清廉,在任期间又多有建树。其时,先帝早有将他升调回京的旨意,只都被其婉言谢绝。骤然收到讣告,赵宸惋惜能臣英年早逝之际,为显皇恩浩荡,还着人从他的私库中挑选出一尊玉佛作为抚恤金赐给薛弘杰的家眷。
如此看来,这薛六那独女吗?怎的她父亲作风光明磊落又有经纬之才,她却这般行为无状?哼,占尽朕的便宜!
赵宸将有猜测,下一刻就听平嬷嬷又道:“若是二爷在世,见姑娘遭如此对待,定然痛心不已。”
在母亲离世后,薛碧微与父亲相依为命近九载,情分深厚自是不必言说,可在外人面前她都未有失态之时,眼下也就是在自己人跟前才难免露出哀痛之意,“嬷嬷,爹爹…”
“平日里莫要时常念叨他老人家,若当真在天有灵,爹爹走得也不会安心。”
美人含愁,一双杏眼像是闪着波光。赵宸抿着小嘴,暗觑她一眼,莫名想要出声安慰却不知如何启齿。
他的父皇离世也不过一年半载,虽然老头子偶尔烦人了些,可若是没有他的遮风避雨,赵宸自觉很难在风云诡变的后宫前朝中生存下来。
总是惊惊乍乍的赵小宸也没了声响,这方寸大小的浴房,蓦地沉浸在一片哀伤的气氛中。
缅怀逝者是一回事,生活总是要继续的。
薛碧微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将洗白白又香喷喷的赵宸裹上绒毯抱回自己的寝房里。
喻杏着手给他穿好寝衣,接着薛碧微又拿了个做工精细的陶瓷小罐过来,将上面的盖子打开,瞬间闻到一股怡人的玫瑰清香。
她挖了一匙乳白的膏体,在自个儿手上搓热了就往赵宸的脸上、手上抹。赵宸往时可没机会见这姑娘家的玩意儿,也不知道是何物,忙偏头躲闪。
薛碧微揪着他,“汴京的天儿寒冷又燥,必须得擦润肤的羊脂膏子才不会皴裂生疮,豚儿乖,听姐姐的话。”
她细细的涂抹,连赵宸小胖手的指缝也不放过。
赵小宸心里甜蜜蜜的,“姐姐真温柔啊,像母后。”
赵宸对亡母有着些微细碎的印象,那是个柔情似水、行事妥帖、说话温婉的女子,跟薛六的不拘小节全然不沾边,因而他反驳道:“并无相像之处。”
“你就是成心挑剔。”赵小宸哼哼。
四岁的小豆丁什么都不懂,赵宸懒怠与他争辩。
这边平嬷嬷见薛碧微有意将赵宸安置在她的寝房,便问道:“姑娘,小郎君在何处歇寝?”
薛碧微早有打算,回道:“他住在我屋里便是,我去外间软榻上安置。”
疏影居极小,整处院落拢共只有一间连着书房的正屋面积稍大,另外有下人居住的东厢及作它用的杂物间。
后院倒是还有一间小厨房,不过那也是许氏未免旁人说三道四,后来新建的。是以,在寒冬腊月里才免去了薛碧微等人路途遥远的去大厨房提的膳,回来后却成了冷羹冷炙的尴尬。
赵宸也算半个小主子,因而这院里确实没有能让他住的地儿。
接着,薛碧微又补充道:“待豚儿再大些,便把书房挪出来给他用。”这话只是说说罢了,待往后形势有变,指不定他们早就逃离了侯府。
姑娘考虑的周到,平嬷嬷也就没了二话,细致的为赵宸布置好新的铺陈,便又去准备薛碧微要用的寝具。
眼看时辰不早,薛碧微便吩咐喻杏道,“喻杏,你帮豚儿绞干头发。”话音一落,她转身往浴房走去。
自己才从里面出来,她怎么又进去了?哪怕赵宸顶着三头身的皮囊,也掩盖不了他内里实则是十七岁少年郎的本质。虽说他未经人事,却也偶然看过话本子里的那些风花雪月事。只见不知他的思绪飘向何处,渐渐的那张玉白小脸又偷偷红了个彻底。
刻漏已至三更。
屋外不知何时起了风,携卷着云层罩住那轮亮白玉盘。
薛碧微躺在榻上久久未眠,白日里的经历此刻想起都如梦如幻带着一丝不真切,可脑子里的记忆告诉她,都是真的。
及笄后被送入宫是真的;在一场暗无天日的雨夜被强迫夺了清白也是真的;甚至几年后在异域他乡生不如死也是真的。
廊檐上灯笼里的烛火已然熄灭,同时还被夜风吹得“夸啦”作响,混合着“刷刷”的竹叶声,在这个寂静无人的夜里,往薛碧微的心上更添一笔浓重的对未来的惶恐和茫然。
里间的赵宸也了无睡意,天潢贵胄,不信鬼神亦不信人。
往时他只当那被父皇看重的高僧是沽名钓誉之徒,便是将固魂玉佩随身携带也不过是安抚父皇的心。
可如今的遭遇却不得不让他对离魂之说深信不疑,只是现下又如何解释赵小宸的存在?自己原本的身子去了哪里?是否顺利被带回宫中?
从薛六等人的口中他已经确定自己所处的年月与他离魂前无异,也就意味着赵小宸的出现才是意外,那他是因何种契机才能跨越时间的界限?太子莫名消失,父皇定会心急如焚,他又该如何应对此事?龙体会否因此有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