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谡的母亲王氏嫁进秦家后,因二老早亡,是以她便一力担起养育下面几个弟妹的重责。秦氏在闺中是与其感情甚笃,于情于理,薛碧微都得去探望王氏一番。
正因此,平远候府的马车接上其他三位姑娘后,便径直离开了。
临走前,薛妙云还阴阳怪气道:“微姐儿整日与县主混迹一处,莫要把心耍野了不知你的家在何方才是。”
在学堂里,薛碧微与她各自为营,无明面上的争执,暗地里却是互相不对付。今日许芊芊因许忻被关进刑部大牢且出狱无望后,她将怨气撒在薛妙云身上,故而薛妙云这才看薛碧微愈发不顺心。
逞口舌之能又不会让人多长一块肉,薛碧微不与她打嘴仗,漠然瞪了她一眼,薛妙云自讨了没趣,这才骂骂咧咧的走了。
再与赵西瑶等人告别后,薛碧微坐上喻杏提早雇的驴车,这才紧赶慢赶的往秦谡家去。
她在京城又无其他亲眷,眼下这是要去哪儿?赵宸见状,眉心紧蹙,吩咐道:“跟上去。”
…
汴京地价高昂,寸土寸金。等闲官员若是仅凭微薄的俸禄,究其大半生也难以买到像样的宅院。
秦家节俭,手头小有余钱。秦谡与他母亲王氏初到京城时寄宿在大相国寺,后来时机成熟便在保康门外赁了一间小院。
“姑娘,舅夫人怎会住在此处?”喻杏两手都提着礼盒,眼睛四处瞄过这条街巷,虽不至于残垣断壁,但院墙上的砖瓦也不甚齐整便是了,有些不讲究的人家还在巷子两旁的树上拴了晾衣绳。
居住在这一带的多是中下层贫民,以外来人口居多,是以鱼龙混杂。
“你是不知,待明年春闱,若是举子们进京的时候晚了,莫说这破败小院,便是客栈里最下等的房间都住不着。”薛碧微道,“表兄有先见之明,到时才不至于落个两难的境地。”
此处地面坑洼不平,还有小水宕,她走得小心,同时也嘱咐赵小宸,“豚儿,仔细脚下。”
“嗯。”赵小宸应道,将她的手抓得更紧。
主仆三人进入巷口后约莫走了百来步,便到了一扇已经落了黑漆的门前。薛碧微看了看户牌,“应当是此处了。”
喻杏抬手轻敲门扉,“请问有人在吗?”
院子极小,秦谡伺候着王氏喝完药后将从房里出来,他听得声音也不等小厮去开门,而是自己径直过去,“微姐儿?”
“表兄原来在家?我以为你今日也会去医馆帮工呢。”薛碧微笑着道,“舅母可在?”
“母亲感染风寒,我放心不下,便告假在家服侍一二。”秦谡认真道。
“呀?怎会如此?”薛碧微惊道,“可是水土不服之故?”她一面说着一面往院内走,待到主屋前又停下来对赵小宸道,“豚儿你还年幼,恐过了病气,便与喻杏姐姐待在一处可好?”
赵小宸点点头,“好罢。”
秦谡又赶紧道:“我带你们进堂屋去罢,里头烧了炭盆,很是暖和。”他指了路,薛碧微很容易就找到王氏的卧房。
内里光线不明,只有一盏油灯燃着如豆般大小的火花,空气里还飘散着淡淡的草药味道。王氏躺在炕上已然睡着了,另有侍女绞了帕子在为她擦脸。
“大夫如何说?”薛碧微走近瞧了瞧,舅母年轻时是当地有名的美人面,即使年岁渐老也不失风华。而今她因病面容憔悴了些,似乎倒也没甚旁的病症。
侍女认得这是夫人的外甥女,是以恭敬道:“大夫确诊仅是寻常风寒,若按时服药,不出五日便会痊愈。”
薛碧微这才放心,未免扰到病人休息,她很快出了屋子去寻赵小宸几人。
秦谡从无与小娃娃相处的经历,恐怠慢了赵小宸,他坐立不安半晌,终是回寝房拿了本《笑林广记》过来,语气平板无波的给赵小宸念里面的诙谐段子。
喻杏笑得前仰后合的,端坐在椅子上的赵小宸却不然,他凝神听了会儿,很是不给面子的评价道:“乏味的紧。”
正好薛碧微听到这句话,当即笑着对秦谡道:“表兄,你莫要将豚儿当寻常小童对待,若是你与他讲《资治通鉴》,或许他更觉意趣。”
秦谡闻声讶然,“表弟竟如此早慧!”出于读书人之间的惺惺相惜,他拱手对赵小宸施了一礼,“对不住,是表兄愚昧眼拙了。”
赵小宸撅嘴看看他,又看看薛碧微,想来是不知道如何回应这个傻气的书呆子。若是以他太子之尊自然好说,可眼下嘛…
薛碧微眼中笑意更甚,她道:“表兄你这认真的性子真是经年未变。”
秦谡闻言,羞赧一笑,倒是有几分不自在了。
屋外雪势渐大,天色也愈发暗沉。
“表兄,你照顾好舅母,我改日在来拜访。”薛碧微望一眼屋外,便拉着赵小宸起身告辞。
“灶上炖着鸡汤,微姐儿还是喝一碗暖暖身子再走罢?”秦谡说着一脸惭愧,“招待不周,还请担待。”
薛碧微摇头,“舅母在病里头呢,正是需要滋补的时候,好在我带来几根参,表兄记得拿来用了。”
秦谡再三挽留不过,只得送人离开。
赵宸坐在马车里,远望着他俩依依惜别的模样,好似还郎情妾意得很。他神情愈发冷肃,不过短短一日而已,薛六身旁就冒出个劳什子表兄来!
荀五硬着头皮解释:“薛六姑娘也是昨日才与这表兄偶然重逢。据说此人是薛夫人的娘家侄儿,此番进京,正是为春闱而来。”
苏禄钦见赵宸面沉如水,眼里好似要喷出火来,暗道自家陛下当真动了红鸾星。他心下喜不自胜,甚至已经看到了小主子在跟前晃悠,只他非但不能分享这份喜悦之情,还得小意劝道:“六姑娘心善,对母族兄长有所关照也在情理之中。”
这话不仅没能开解赵宸,反而让他更觉光火,他倏地起身,还回头警告道:“都不准跟着。”
说完,龙章凤姿的少年天子以一副对阵外敌的严谨之态弯腰走出车厢。
第26章 . 二十六只团子 合一
漫天大雪簌簌而下。
至巷口, 驴车停在此处等候。喻杏抱着赵小宸先坐上车,而薛碧微与秦谡再次告别。
赵小宸本是趴在车窗上看她姐姐,眸光一转, 忽而撇头向左看去。与他并排的方向停靠了一辆内敛低调的马车,且还从里探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正满目慈爱的望着他, 正是苏禄钦。
赵小宸立时眸子发亮, 当即扬着笑朝他招招小手,苏禄钦见状险些没有哭出来。
赵宸来了啊!
薛碧微见他行为有异,心下狐疑, 也着顺着他的视线一并看过去。
柳絮般飘飞的雪花里, 身着墨色仙鹤大氅的矜贵端方的俊美少年撑着一把竹骨油纸伞缓步走下马车。
他眉目清冷, 一副高傲疏离的目无下尘之态。可那双凤眼分明又是深邃含情的, 在与薛碧微遥遥相对时, 像暗藏漩涡的星辰大海,会将人猝不及防的吸了进去,尸骨无存。
薛碧微耳边只觉一片空寂,只有她猛烈的心跳在“噗通、噗通”,好似心花开放的声音。
赵宸本满腹郁气, 可当见到她在雪中婷婷而立,娇弱又倔强,他的心无端的便软了下来。只理智尚存,不多时他又懊恼自己的毫无原则,赌气似的再不看她一眼, 走近后对赵小宸淡声道:“豚儿,过来。”
这便是赵宸吗?赵小宸闻言想动却未动,他转头看向薛碧微, 似有犹豫。
“豚儿,你认得这位公子?”薛碧微从愣怔中飞快抽回理智来。她虽是这般问,其实也隐隐有了猜测,因为瞧得仔细了,眼前的人与小团子有颇多相似之处。
赵宸淡然的轻瞥她一眼,似是对她的话不满。薛碧微接收到他传达的情绪,顿感莫名。只听他又问赵小宸,“不认得我了?”
这居高临下的语气,目中无人的模样!赵小宸心下不忿,因而不满的撅撅嘴,咕哝着声音道:“阿兄。”
赵宸微勾唇角,笑容浅淡,他反问薛碧微,“如何?”
薛碧微有些发懵,她各自瞅一眼这一大一小,踟蹰道:“可是,豚儿早前与我提过,他家中已无旁人。”
对他倒是警惕得很!赵宸冷声暗道,与祝南虞、秦谡却非如此,当真教人心意难平。
那边秦谡还未走远,见薛碧微被一位锦衣玉冠的男子挡住去路,他放心不下,便折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