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春光(53)

她说着在我脸上亲了一口,下了床去洗漱了。

我站在床边,看着全景窗中的自己,眼睛如朱砂一般红,疼变成了一种肉眼可见的事物。

老张家二宝的满月宴上人很多,也很热情,总缠着阿慕问问题,我怕阿慕一下记不住那么多人和事,头疼,跟老张打了声招呼,带她提前离席了。

我们刚到停车场,老张追出来,我让阿慕先上了车。

老张望一眼车内:“真的没办法吗?”

我不想说,但他又没有错:“暂时没有,只是暂时。”

老张扶一下我的胳膊,安慰用意:“你也别太着急,这丫头吃了一辈子的苦,好日子轮也该轮到她了。”

我敷衍一笑,没有顺着这话说下去。

我们聊天的工夫,阿慕下了车,跑没了影,我打开车门没看到她,我急出一头汗来,拽住老张,急道:“阿慕不见了……”

老张沉下脸色,他也知道,阿慕目前这个情况,没人在身边的话会有多危险。

他把满月宴的事交给妻子,拉着几个兄弟帮我找人。我很感谢,但眼下我找人心切,也说不出感谢的话来。

我们从酒店开始找,请求酒店大厅的经理帮忙,酒店里找不到,就沿着三条街来找。

我找到阿慕的时候,她就在对面住宅的健身区,坐在滑梯上,跟人家小朋友说她考上了高中,还洋洋得意,说那是罗宁最好的高中。

我没有走过去,就站在不远处,听着她说话儿。

她说她有一只黄色的小猫,她说她的眼睛像玻璃球,舌头粉粉一截。说到这儿,她突然有些难过,脑袋直不起来了,说:“可是它死了,我去医院都没看到它。”

我觉得风有点大,我有些站不住,遂扶住了绑着秋千的栏杆。

她说她喜欢一个人,说完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你不要告诉别人,告诉别人我就要被退学啦。我不想去北京,北京不喜欢我,我总是饿肚子,还总是被别人骗。”

我眼睛发胀,仰起头来,看着天,待一些东西憋了回去,我才走到阿慕的跟前,冲她伸出了手。

我擅作主张取消了她在下午的复查,带她去了动物园,让她看了看其他小动物。直到晚上回家,她总算想起我是谁,她突然沉默,又突然号啕大哭。

她一直在说对不起,但我从她这一生当中抽丝剥茧地找,都没找到她在真正意义上对不起过谁。

知道她的病情以来,我崩溃、咆哮,我间歇性折磨别人,持续性折磨自己,我半辈子没对谁刻薄过,却因为我对阿慕病情的无能,伤透了身边的人。

但我仍然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我一点办法都没有,我救不了她,我甚至不知道我还能像现在这样抱着她多久。

我取消下午的复查时,我就想好了,以后便不执拗了,有一年,我就守她一年,有一天,我就守她一天。

她不记得我没关系,她彻底不记得我也没关系,我记得就好了,我会告诉她,我是她的丈夫,我深爱她,只爱她。

我擦擦她的眼泪,抱着她,轻轻问:“阿慕,我给你买一个农场好不好?我们养一些小动物。”

她很自责,顾不上听我说了什么,挣了几下,挣开我的手,从房间拿来一个小本子。我拿过来,第一页上就写了:

你叫谢慕,你有痴呆,你的丈夫名叫谢灵运,他身份证上的名字叫谢斯空,你叫他空空。他是你很努力才得到的人,你很爱他,你最爱他,你愿意拿你拥有的一切换一个他。

你不能跟他发脾气,他照顾你许多年,你一直拖累他,他已经很委屈了。

……

我还没看完,她从我手里夺了去,翻到空白的一页,趴在榻上,接着写:

12月13日,你又忘了他,你该打。

我再也坚持不住,起身去了卫生间,我一拳一拳打在墙上,手背血肉模糊也没有所谓。男人如山如苍天,却连怀里一个小小的人都护不住……

她悄悄进来,从我身后抱住我,没有对我说煽情的话,只是耳朵听着我的后背,问我:“你说给我买个农场,是真的吗?我什么都能养吗?”

我调整情绪,转过身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嗯,你想养什么都行。”

她好像有些开心:“我最近设计衣服都没灵感,我要是有一个农场,我应该会有一点灵感吧。”

我说:“明天我就去看。”

她说:“我跟你一起去。”

我亲吻她的眼睛:“好。”

我以前说大话,如果阿慕做过几件坏事遭了报应,那我就陪她一起受着。现在我后悔了,我想替她受,但这不现实,于是我什么都不求了,我就牵着她的手,把时间掰碎了,跟她细水长流。

我们回到院子里的凉亭,我坐在榻上,阿慕坐在我腿上,怀中。她扯着我的胳膊,呆呆地说:“我不知道做人是什么感觉,现在知道了,下辈子我就不来了。”

她这些年乖巧了,话也越说越傻了,我揉着她的手心,笑问:“如果我下辈子还是人呢?”

她仰起头,眼睛弯弯的:“那,我就再来试试吧。”

我搂紧了她:“要是委屈,就不来了。我在你的身上盖上章了,你去哪儿我都找得到你。”

“哪儿啊?你在哪儿盖的啊?是我睡觉的时候盖的吗?”她开始在身上找,说着傻话也不显得傻,还是个小机灵鬼儿的样儿。

我知道,她这话是在抚慰我的情绪。

我托住她的脑袋,吻住了她。

现在盖的。

第32章 高丽视角

老吴跟朋友钓鱼,出去半天了,我一人在家里带着孩子,头大、火大,哪儿哪儿都不舒坦!等他回来,我要不狠狠折腾他一顿,那还是我高丽的做派吗?

我那崽子还在跟叫魂似的叫我:“妈!我弟弟给人写情书!”

“我没有!是他给那女的写的!”

我把吸尘器往边上一扔,抄起老吴的球杆,冲到他们房间,掐着腰嚷嚷:“你俩能不能消停!”

弟弟说是哥哥,哥哥说是弟弟,俩人一起说话,乱七八糟我一句没明白。

明白也不想听,我最近正忙,要顾我的店,我娘家那边的叔叔酒驾撞了人,要是受害者有家属,还能使点钱解决,但一直无人认领尸体,只能按律判刑。

我婶婶接受不了,成天哭哭啼啼,闹得我爷爷奶奶跟着着急上火,我爸妈也没少为他们操心。

我正烦着,老吴拎着鱼箱回来了。

我把球杆扔到飘窗上,白他一眼:“你还知道回来啊?我还以为你准备跟鱼过了呢!”

老吴笑眯眯地,把鱼放进厨房,特意洗了手才过来抱我:“老同学叫我钓鱼,一年就这一回,不去不合适。明天你去上班,我来带孩子。”

我扭动身子,不让他抱我:“明儿我要回老家一趟,妈打电话说婶子又寻死觅活的。”

老吴说:“嗯,妈也给我打电话了,明儿我带着孩子替你去一趟,你店里上新,你且有的忙。”

我有时候就想,如果不是老吴知道我的好处,又懂我的难处,我的更年期不一定能轻松度过。

他几句话化解了我的怒气,折腾他一顿那话成了空话。

我坐到沙发上,扭头看他时,冷不防看到古董架上我们一家跟谢慕一家的合照,我忍不住叹了口气,鼻头发酸,眼睛发热。

老吴攥住我的手:“谢医生昨儿个打过电话了,他说他一切安好。”

我心里难受:“但是阿慕看不到。”

谢慕走的第二年,谢灵运离开301,成为一名无国界医生。

我不知道他是在什么样的心情下做了这个决定,我连谢慕为什么有这么悲惨的命运都不知道,我怎么能知道精神层面远高于我们的谢医生,心里在想什么?

我最后一次见到谢慕是在春天,春天好啊,看着万物复苏,我甚至有一种错觉,谢慕也会活蹦乱跳起来,喊我的名字,翘着手指翻她的鱼塘,念叨着晚上要吃哪一条。

当我见到她,我不成熟的梦塌了,成了沙,被风吹落到无人问津的田野。

她把谁都忘了,她不哭也不笑,还是漂亮得像花儿一样,却是一朵假花,没有半点生命的迹象。

我靠近她,想牵牵她的手,但她已经没有任何意识了。去时老吴提前告诉过我,阿慕到了她那个病最后一个阶段,她已经不能感知到环境的变化,她不再说话,也丧失了行动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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