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流云阁,到主殿,中途要经过一个花园。
这是玲珑从赵无庸那里打听来的。
姚缨一路寻过来,进到园子里,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路缓步徐行,火折子拢在身前,只照亮裙底,勉强看清前方几步路。
经过一座假山,有异响,阿稚不觉停下了脚步,吹灭了火折子,紧贴着山石,大气都不敢出。
假山那头,透过石头之间的缝隙,可见微光,更有男人低沉的絮语传来。
“周祐非善类,即便如今蛟龙困于浅滩,时机一到,必然顺势而起,化为真龙,与他为敌,无异于以卵击石......”
姚缨屏气凝神,心想这人声音怪好听的,不疾不徐,醇厚有质感,叫人忍不住猜想声音的主人会是何等容貌。
不过这人也有些奇怪,在太子那里碰了壁,寻不到下手的机会,可半句骂的都没有,言辞之中,隐隐还能听得出对太子的溢美。
换她的话,弄不倒对手,可没这样好的风度。
另一个更为粗犷的男人声音:“流云阁不是又来了个女子,听说是皇后的妹妹,生得极为貌美,不如将她拉拢过来,先磋磨一顿,吓到她怕,再让她去接近太子,为我们所用。”
话题换得太快,姚缨脑子一蒙,一时没有转过来。
怎么说着说着就扯到她身上了。
“她身边那个宫女。”
低醇悦耳的男声再次响起,极淡的语调,仿佛漫不经心地提了下,却让姚缨瞬间紧张起来。
“对,那个宫女,咋咋呼呼的,坏了老子好事,不过为了诱出美人儿,暂且留她一命。”
“那你还等什么?”
“行,这就去,流云阁,老子可熟了,先前住进来的歌姬,那腰软得,啧啧,”
糙汉粗声粗气的大嗓子,透着轻浮浪荡,还有不怀好意的笑声,听得姚缨浑身发凉。
她这是出了狼窟,又进虎窝,仅仅一个晚上,就已经是险象环生。
姚缨游魂般隐入了暗夜里,茫然到不知何去何从。
玲珑已经被恶人抓去,流云阁那边也不能回,唯一能去的,只有主殿太子那里。
就在姚缨走后不久,一抹挺拔修长的身影从假山那头走了出来,双手负在身后,幽深的眸比这夜色还要暗沉。
须臾,男人转过了身,循着另一条路离开。
出了花园,姚缨巧遇敲梆子的打更太监,仿佛见到亲人般,面上露出一丝喜色,疾步走过去。
“这位小公公,能否带我去见太子,我有要事相告。”
“你是何人?深更半夜,不在屋里就寝,这时候见太子,有何企图。”
小太监借着火折子看清女子容貌,不由惊心,这也生得太美了,又在深夜出没,难不成---
女鬼出来采阳补阴了。
姚缨急着见太子,脱口就道:“深更半夜,我一个女子去见太子,还能所为何事。”
“所为何事?”小太监鹦鹉学舌般复述。
“当然是侍寝啊,呆子。”
小太监真就呆了。
姚缨挥手在他面前晃:“快醒醒,别磨蹭了,快带我过去,太子等急了,你可承担不起。”
“我竟不知,我是何时点了人侍寝?”
背后响起男人声音,有点耳熟,仿佛不久前听过,姚缨脊梁骨一阵发麻,整个人都愣住了。
小太监这时候动了,扑通跪下下去,磕磕巴巴唤着太子爷。
周祐没有理他,继续对着女子看着就僵硬的背影道:“我也不知,等不到人,我就这般急着出来寻了。”
这一刻,姚缨脑子里闪过很多念头,仿佛千丝万缕搅在了一起,越理越乱,最后干脆什么都不想了。
她挺直腰背,不紧不慢转过了身。
云鬓花颜,蛾儿雪柳,凑近了,更有一股沁人心脾的怡香从女子身上传来。
周祐俯下了身,黑如子夜的眸锁住了她。
她无声无息落着泪,抿紧了樱唇,目光凄凄,仿佛落的不是泪水,而是宝贵的珍珠。
忽然间,周祐想到了他在古书上看过的南海鲛人。
这类精怪有着极美的容颜,会在无人的夜里悄悄爬上岸,置身月光下,落的眼泪结成珍珠,唱的曲儿,用来迷惑那些未眠的赶海人。
而这时候,他只想让她倚在榻上,落着泪儿,给他唱小曲。
那画面,想必也是极美的。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性格迷之复杂,别问作者,问就是有病,还病得不轻,只有女主能治
第4章 他坏
莫说旁人,姚缨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要哭。
大抵是这月色太美,而皎月下落泪的她,定然也是美不胜收,惹人怜惜的。
亦或太子身上的威势太盛,即便只是一个轻飘飘的眼神,就能看得姚缨心脏突突直跳,却又要稳住自己,不能颤,不能乱。
太子又如何,多了个废字,又禁在这荒凉的偏角,蛟龙困于浅滩,还没来得及化成龙,恐怕就已经被烈日烤成了干瘪的虫子了。
姚缨扬起了头,迎上男人深藏不露的目光。
那一抹纤细白嫩的脖颈,落入周祐眼底,多了一种更为惑人的艳色。
无端地,他想到了幼时最爱喝的鲜奶露,入口香滑,甜而不腻,可惜的是,不宜多饮。
裹满了霜糖的毒,最能迷惑人心,尝到了甜头,便是堕落的开始。
他的父皇,年轻时励精图治,颇有建树,到了晚年,沉迷炼丹房中术,又被妖女所惑,昏得一塌糊涂,无可救药。
前车之鉴过于深刻,周祐眸光沉了下去,只是瞧着她落泪,面上没有一丝类似怜惜的情绪。
也让姚缨心下茫然,不是那么有底了。
娘亲走的时候,她尚且年幼,只记得娘亲时常摸着她的脸念叨:“阿稚,你要记住,善用你这张脸,不要学娘做人小妇,你值得拥有这世间最好的东西。”
姚缨跟着姜姬学得最多的,就是如何用她这张好看的脸和讨巧的嘴,去搏得身边人的好感。
对姚缨而言,身边只有两种人,喜欢她或者讨厌她。
便是黑了心肝的长姐,对她不喜亦不恶,也意识到她是有存在价值的,不然不会放她一马。
不过姚缨并不会为此感谢姚瑾,因为她隐隐察觉到,姚瑾那不可告人的,极其扭曲的心思。
她如今的妆容和衣饰,比照的是姚瑾刚入宫那时的穿搭,一身的粉嫩,加上她生就一双多娇含情的桃花眼,腰肢款款走到人前,便似下凡历劫的桃花精,直把那些呆头呆脑的书生勾得三魂丢了七魄。
可惜她要勾的不是容易上勾的呆书生,而是眼前这个看着就很不好惹的男人。
赵无庸得到消息,慌慌张张赶了过来,衣领最上头的盘扣还没系拢,气喘吁吁地跑到主子身边,呼吸还没平复,就要开口。
“掌灯。”
说完这两个字,周祐转身走远。
修长昂藏的身躯很快没入了前方夜色之中,龙行虎步,走得稳稳当当,哪是需要人掌灯的样子。
赵无雍打发了畏畏缩缩的小太监,踱到姚缨身边,就是一声叹:“我说姑娘哦,这都下半夜了,你不呆在屋里,出来作甚,天灯瞎火的,出了事,我们也兜不住。”
一听到出事,姚缨想到玲珑,面色微急:“我的宫女过来寻你,好一阵都没回,麻烦公公派人找找,她走不远的,想必就在这附近。”
假山两个男子的事,姚缨直觉不能说出来,其中一个男子的声音听着有几分似太子,不过比太子更厚实一些,姚缨在老家见识过耍口技的卖艺人,知道这人的声音是会变的。
若真是太子,她更不懂了。
他为何要自己害自己,还说出那样的话。
或者其实是障眼法,他要害的,另有其人。
譬如她。
不然也不会引导粗嗓男子去流云阁寻她了。
只是这样揣测一番,姚缨身上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若真是如此,今晚的一切,恐怕都是那个男人设的局,只为引她上钩,让她自己打退堂鼓,从哪来滚回哪去。
说实话,她也想滚,远离城府深沉的可怕男人。
可滚,又能往哪滚。
玲珑下落不明,妈妈的命又在姚瑾手里捏着,她自己长了这么一张脸,更是没个着落,到了外面,没有了王府的庇护,只会更惨。
“她既然还在这宫里,就不会丢的,兴许这天太黑,绕迷了路,明日一早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