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知卿闻言,下意识向书桌看去,那上面如她方才离开时一般,一丝不乱,确实没有一丁点痕迹,她眼睫颤了下,心中不由得乱了几分,但令她诧异的是,此刻她却并未萌生圆谎的心思。
就好像断定对方不会追问一般。
而对方也果真不令她失望,程西顾从窗边收回视线,看向她,却是问道:“不疼么,洛大小姐?”
洛知卿愣了愣,支在床上的手经由对方提醒才后知后觉得感受到一股刺痛。
当时她为了保持清醒,下手不轻,导致手心处被划开的伤口直到此时仍未完全止住血,且因方才的动作,伤口崩裂,鲜血又再次涌了出来,将周遭的被褥染上一片污迹。
“需要帮助么?”
洛知卿拿帕子摁住伤口,闻言,抬眸朝帘外看去。
程西顾从怀中取出一个药瓶,拿在手中,而后蹙眉看着面前的紫色床帘,看样子是在想怎么将药瓶送进去。
长眉微蹙,抹额因着这个动作被微微牵动,他一只手垂着,另一只手端着莹白的瓷瓶,一副困惑纠结的模样看起来竟是有些可爱。
洛知卿隐隐约约窥见他的神色,不知怎地,莫名有了些许笑意。
这位位高权重的程小侯爷,似乎在某些时候会褪去那一身属于侯爷这个位子的冰冷果决,而露出那么一丁点属于这个年纪的模样。
因为意外,而感到讶异,也因为这份意外,而令人觉得并非那般难以接近。
素白的手从帘内伸出,她轻声道:“多谢侯爷。”
这是未曾受伤的那只手。
程西顾挑了挑眉,将药瓶放了上去。
那只手从容地又收了回去,只在挑开帘子的时候露出了手背上一些分布不均的小红点,联想到洛珩在瑶池殿中回复皇帝皇后的话,程西顾很容易便猜出了缘由。
“洛大小姐......”他话音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语言,片刻后才继续道,“倒是狠得下心。”
“嗯?”洛知卿将药粉撒在手心的伤口处,垂眸轻声道,“我不知侯爷话中的意思。”
程西顾短促地笑了一声:“你当真不怕吃多了杏子,直接去了一条命。”
洛知卿动作一顿,脑海里冒出来的第一想法并非这人为何了解她的忌口——毕竟身为政敌,调查什么的也是常事——而是恍然明白了对方在瑶池殿内见到她第一眼时压下的长眉。
原来那时便发现了她的异样么?甚至在她身边人都未曾察觉的时候,这该是怎样的洞察力与熟悉感?
她心里的那份怪异,怕是再也不能忽视下去了。
程西顾不知她在想什么,自顾自将书桌旁的椅子扯过来,而后动作顿了顿,像是思考了下到底该如何摆放,片刻后才将椅背朝向殿门,正常坐在床边。
他像是掐着点说道:“我可以帮洛大小姐绑帕子。”
帘内洛知卿正要将帕子覆上涂过药的伤口的动作一顿,她没怎么犹豫,便将右手连同帕子一起递了过去。
虽然单手系帕子她也可以,但既然有人乐于助人,也就没必要独自硬撑了。
程西顾身体前倾,手肘支在腿上,抬手接过那人递过来的帕子。
那帕子上沾了不少的血迹,有些正好覆盖到右下角的图案上,看不清那图案原本是什么模样,不过两人都不是在意此事的人。
程西顾的目光落在她手心上那条细长的伤口时,突而道:“既有簪子,何必以掌作刀?”
洛知卿此时已对这人的能力见怪不怪,心知对方可能猜到方才屋内的场景,也疲于隐瞒,闻言反问:“侯爷莫非想让我担上谋杀皇亲国戚的罪名,好一举拿下洛家?”
她这话里带了些玩笑的意味,程西顾听出来了,也不计较,顺着道:“那洛大小姐更偏向于包庇刺客?”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帕子折成长条状,“今夜你若踏错一步,重蹈覆辙,他万死难辞其咎。”
程西顾垂着眸,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画出一片阴影,他本就背对光而坐,此时看去,浑身上下都像是被暗色笼罩,尤以眼眸周围更甚。
洛知卿看不清对方的神色,心跳却止不住快了起来。
他这话的意思......怎么像是知晓她在做什么?!
☆、机锋
程西顾垂着眸,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画出一片阴影,他本就背对光而坐,此时看去,浑身上下都像是被暗色笼罩,尤以眼眸周围更甚。
洛知卿看不清对方的神色,心跳却止不住快了起来。
他这话的意思......怎么像是知晓她在做什么?!
“侯爷......”
她下意识张口,对方却在此时将帕子覆于伤口之上,而后抬手,将她的手掌翻了个面,使其手背朝上。
对方指尖含着冬夜的凉气,触碰到她掌心,明明只是瞬间而已,余温却久久不去。
洛知卿的话音戛然而止。
而对方的动作也难得顿了一瞬。
“失礼了。”抿了抿唇,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继续将两处的帕子角系起来,口中问道:“你的丫鬟怎么没在?”
洛知卿从方才的异样中回过神来,“依斓去了太医院许久未归,我让弄舟去找了。”
程西顾将帕子的结系好,想了想,道:“你若有安排便罢了,不过,还是尽量不要一个人了。”
洛知卿知晓对方话里的意思,也惊讶于这话里的关心。
但她曾见过那人不经意间透露出来的高傲凛冽,自然不会盲目认为这只是程小侯爷的和善性格使然。
唯一的原因,只是因为两人如今的合作关系罢?
思及此,她将手收了回来,道:“侯爷,日前您所托之事,我尚未办妥。”
所以,倒也无需对她如此上心。
程西顾闻言,倒也没说什么,只点了下头,毕竟此事说急也确实挺急的,他也不愿对着她说些什么“无妨”“你慢慢来”之类的客套话。
洛知卿见他这副模样,不知怎地突然想起了之前洛珩所说的那句——“太子并非是个好选择”,想到了,便又忍不住心底的疑问,却还顾忌着两人身份,只动了动唇,又没有出声。
“怎么?”
对方却很敏感,率先问了出来,且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加了一句:“想问什么便说罢,我不会生气。”
程西顾看着帘子后的人影,将嘴边的那句“在你面前”四个字咽了回去。
“侯爷。”洛知卿斟酌着,慢慢道,“你可知何时回南境?”
她将周榕那番话改了改,直接用到了此处。
程西顾听明白了,回答意外地直率:“陛下此时不会防我。”
他用的是“此时”,说明他也明白身为制衡棋子的处境,虽说如果按照梦中的发展,其实不用等皇帝除掉洛家对付信武侯,皇帝自己便先倒下了,但谨慎一些总是无妨的。
若是最坏的情况出现,两家应当合作以避免唇亡齿寒。
想了想,她道:“侯爷与太子殿下年少相识,这段情谊于您来说重逾千金。”
程西顾蹙了下眉头,只用了个单音作为回复:“嗯?”
隔着一道帘子,洛知卿说不好对方到底是困惑亦或者诧异,想了想,又迂回补充道:“太子乃大魏嫡长子,其风度文采无出其右者,家父曾与我说,即使太子乃独身一人,亦可一路顺遂,刃迎缕解。”
“噢——”
这下程西顾听明白了,她是在暗示他洛珩绝不可能扶持太子,同时也在试探他的态度。
不过听明白后,他下一瞬就笑了出来,“倒是难为你想了这么多词夸他。”
他虚虚握拳抵唇,翘了下唇角,眉头却无奈地皱了起来:“这话要是说以前的他还凑合,现在吗——”
他摇了摇头,身体向椅背靠去,一副疲惫的模样,却不再继续说下去了,反而道:“其实洛大小姐在面对我时无需话藏机锋,我就算对付谁,都不会对你出手的。”
洛知卿一怔,紧接着想到方才被打岔略过去的话题,内心又不淡定了。
这人从一开始见面时对她的态度就太过宽容和善,且他那时候所说的“重蹈覆辙”......
怎么想,都是有问题的罢?
“侯爷,”她轻声问道,“您是不是早就知晓......今夜会发生什么?”
问出口的一刹那,心脏于胸腔中跳得越来越快,她的唇抿得极紧,直直看向帘后的对方,不错过一丝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