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内安静良久,才听洛老太太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摆摆手:“罢了,就如珩儿所说,今日暂且放过你们罢。”
洛长清猛地松了口气,眼中划过一丝窃喜。
洛知卿福身一礼:“谢老太太。”
眼见好好的接风宴弄成这般模样,洛珩也没什么心情与洛知卿谈论心里存着的事了,交代了洛知卿回去路上小心,便让她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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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长墨的办事速度非常人所能及,从他处理大理寺卷宗这一事上便可见一斑。第二日那位受害人便被他身旁的小厮送到了听竹苑,随之而来的还有各种资料以及卖身契。
这案子细节洛长墨虽不能与她说,但既然已经得了她的同意,交代一下这人的大致背景还是可以的。
“城西一家铁匠铺的女儿,为了将来继承家里的铺子,幼时练了些身手,但也正因为如此,某一日看不惯有人找那邻家店铺的麻烦,一时意气,结果招致了灭门之灾......”
伍期话音一顿,似乎意识到说得太多,转移话题道,“大少爷说这姑娘性情不错,让大小姐放心。”
洛知卿那时听着他的话,心中却想:为人仗义,光明磊落,是个好人不错,但这案件清晰明了,算什么复杂?
只不过她没有多言,只是微微皱了下眉头,下一瞬又舒缓,她仔细看了看手中的资料,良久,放下道:“大哥办事我一向放心。”
伍期得了这话松了口气,正要行礼告退,就听那人突然问道:“昨日下午,大哥在做什么?”
伍期动作一顿,下意识地抬头看去,便瞧见洛知卿坐在窗边,手上摩挲着那沓他递过去的纸的边角,似是有些心神不宁。
洛知卿与洛长墨的关系亲密这是人尽皆知的,因此伍期倒也没怀疑什么,直接道:“昨日为了迎将军归家,少爷早早地便从大理寺回来了,手上有些案子没办完,就拿回来在家里的书房处理了。”
洛知卿看向他:“大哥一下午都在办案?”
“是的。”伍期点点头,继而像是想到了什么,有些担忧地叹气,“大小姐得空劝劝少爷吧,我觉着少爷有些太拼命了,忙得都忘了休息,昨儿下午我进书房给少爷递茶,发现少爷搁在桌上的手支着头便睡着了,还做了噩梦,满头大汗地醒来,目光都直了,吓得奴才还以为少爷魇着了呢!”
洛知卿皱皱眉,也有些忧心,“我知道了,你在大哥身旁照顾好他,我会找机会和他说的。”
伍期应了一声,洛知卿便让他离开了。
不知为何,她方才听了那人的话便觉得有些怪异,但具体的又说不出来,只能让这心在胸腔里不上不下地悬着,难受得紧。
缓了半晌,直到身旁依澜唤她,洛知卿才慢慢舒了口气,看向了这屋中第三个人,温声问道:“你唤作什么?”
对面的人一身粗布麻衣,洗的次数多了,有些发旧,但并不显得脏污,头发大概只有齐肩,在脑后随意扎了一个揪,又嫌碍事似的,在额上绑了个深蓝色的布条,那些碎发因此要么被压在布条中,要么被挡在额外,不能遮挡她双眼分毫。
也因此,洛知卿更能清楚地看到那人的眸子——沉沉的黑色,像是无光的墨,令人觉得莫名压抑。
闻言,她呆滞的神色终于缓缓动了一下,而后她看向洛知卿,歪了歪头,似是不太明白她拿着那个写有名姓的卖身契为何还要问出这句话。
屋内没有人说话,安静了许久。
依斓本就不是个能静下来的性子,终于忍不住了,小声在洛知卿旁边道:“小姐,大少爷送来的人,不会是个......傻的罢?”
☆、弄舟
“别胡说。”洛知卿轻瞪了她一眼,依斓立即吐吐舌头,又将嘴闭上了。
洛知卿想了想,起身,走到那人面前,女孩比她矮了一些,她便微微俯下身来,与她平视,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在洛知卿走过来的瞬间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但不知想到了什么,下一瞬,又将脚收了回来,仍是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
直到洛知卿又开口问了一遍同样的问题,女孩才启唇,慢慢道:“秦......无锈。”
洛知卿看着她,心里无端抽痛了一下。
该是多大的伤害,才会让一个女孩子从一个见义勇为的侠士变成如今这般迟缓、畏缩的模样?
她本该拥有一对爱她的父母双亲以及一个幸福的家庭,她本该如依斓那般敢爱敢恨、直率天真,不过是选了一条与众人相违背的路,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
一时间,洛知卿也不知是心中的怜惜作祟,还是梦中的结局勾起了她的共鸣,她只觉得一股悲愤上涌,顶在喉间,让她说出口的话都变得颤抖而破碎。
“你......你真的想留在......我这里吗?”她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心里的情绪,轻轻地问,“你要想好,你若是此刻点头,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她说的郑重其事,哪知对方连片刻犹豫也无,直接点头道:“嗯。”
洛知卿愣了愣,半晌,才缓缓直起了身子,似是感慨又似是无奈地叹息一声,点头道:“好罢,那让依斓带你去安顿一下,你以后便先做二等丫鬟,跟在她后面做事。”
她朝着依斓挥了挥手,那小丫头便蹦跳着跑了过来,笑嘻嘻地对那人道:“跟我走。”
秦无锈似乎还是有些不适应,在原地站了片刻才意识到要做什么,慢悠悠地跟着等在旁边的依斓向外走去。
眼见两人即将走出屋门,洛知卿突然道:“等一下。”
“小姐?”依斓转身,疑惑地看过来,见身旁的人还直愣愣地瞅着她,又将那人也扳了回去,让她与自己一道面对着洛知卿的方向。
“既然你做了决定,那么‘秦无锈’这个名字也不能再用了。”洛知卿想了想,对她道,“就唤你——‘弄舟’罢。”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若过去满是苦痛,不如暂且忘掉,寻个轻松的心思活着罢。
依斓带着弄舟刚走没有片刻,竹楼外一阵模糊的话音,还未等她将手中的书放下,就听门外有丫鬟轻声道:“小姐,将军来了。”
洛知卿像是没反应过来,沉默片刻,才“嗯”了一声,将视线从书中移开,起了身。
外面的人恰巧此时掀了帘子进来。
洛珩今日穿了件藏青色交领直缀,没了铠甲的包裹,那股冰冷之感再寻不到一丝一毫,看起来更像个文人雅士,无怪乎世人会评价其为“儒将”。
他掀帘子的手还未曾放下,看见洛知卿的一瞬面上便浮现起了些许犹豫之色,沉默地站在原地,似是在考虑到底是该进亦或该退。
还是洛知卿向他行礼唤了声“父亲”,他才点点头,终于下定决心一般走了进来。
只是神色中的拘谨与局促难以掩饰,洛知卿像是没看到一般动作自然地给他倒了杯茶,洛珩接过,垂眼间见桌上摊开的书本,顺势挑起了个话头:“在看书?”
饶是这话简直废得不能再废,洛知卿还是点点头,缓缓将书翻到封面处展示给他看,那上面赫然写着“史策”二字,“昨日与大哥恰巧说到陆梁王朝的覆灭,孩儿发觉自己......”
话音稍顿,继而声音更低,像是无奈,“......发觉自己似乎又忘了许多事情,于是便想温习一番。”
洛珩饮了口茶,想要点头,又皱眉问道:“如今忘的东西多吗?”
洛知卿想了想,片刻后摇头,“不知。”
洛珩眉头皱得更紧:“不知?”
洛知卿笑了,“父亲,让一个人去想他忘记了什么,太难了罢。”
洛珩一愣,下一刻明了她话中的意思,也是一笑,进门时的局促紧张顿时消散了不少。
他垂下眼,目光落在手中的茶杯上,月白色的瓷器上釉着一枝碧绿清脆的竹,倒是与这里的环境颇为符合。
他慢慢摩挲着,好似正在致力于使瓷竹生花。
他不开口,洛知卿便握着茶盏慢慢地啜,直到听得对面轻咳声,她才放下手,抬眸看去。
洛珩转头看了看四周,“听下面的人说,是你自己想搬来这竹楼的,这竹楼备置虽不算简陋,但比起旁的院子终归差了不少,若你住得腻了,不若......搬回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