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皇子一般未及弱冠便可得一称号出宫建立王府,但宇文焕作为已故花贵妃的儿子,最受皇上宠爱,也因此被皇上强行多留了几年。
“若非你每一年都与陛下对着干,他也不会如此说了。”洛知卿将红缨枪放好,回过身来仔仔细细地打量他,又笑了,“红色也好看,显得肤色白皙。”
宇文焕将手中的食盒递给依斓:“诺,今年的花馍。”又看向她,语气里多了丝语重心长的味道,“我才没有和他对着干,我是真的不记得。”
“耶!小姐好厉害!”
宇文焕看着小丫头拿着食盒兴高采烈地蹦走,嘴角抽了抽:“明明是我带来的,怎么夸你?!”
洛知卿低眸笑了笑,不说话。
洛知卿小时与宇文焕关系很好,皆因她的母亲薛秋时常被花贵妃娘娘召进宫中看病。宫中女医不少,于花贵妃的恶疾却并无益处,病情拖了许久也不得解决,直到薛秋时与洛珩成亲,一次宫中的宴席中她点出了那人的病症,这才使得花妃对于自己的病产生了一丝希望,而洛知卿出生之后,更是得了花妃的喜爱,被圣上准许可随薛秋时随时入宫。
只可惜,未将花妃的病治好之前,薛秋时便去了,而没过多久,花妃的病再次恶化,也丢下了宇文焕,撒手人寰。
某种程度上,两人倒算是同病相怜。
也因此,交往了十多年,她清楚地知道,他平日里穿衣,可没有逮着一个颜色穿的习惯。
那又怎么可能忘了穿红,却穿起了明显相对的绿?
只是因为他心里有道坎,过不去罢了。
宇文焕倒也没在乎她突如其来的沉默,往身后看了一眼,笑道:“我觉得你们府内的管家是越来越随便了,以前我来时他起码会出来看一眼,如今倒是连出来都不曾,也不怕我是擅闯洛府的贼人?”
“管家今日不在府中。”她叹了口气,拆解护腕的动作停了下来,好笑道,“还不是你每次来都与他说‘无须通报,不必管我’,如今门口所有轮换过的守卫都听过这句话了,谁还敢拦你?”
因为洛珩在朝中的位置,洛知卿即使与皇子交往过密也并不会从旁人口中听到什么闲话——起码从明面上来看——再加上七皇子本就无意皇位,两人又不在乎外人眼光,宇文焕入洛府的次数便多了起来,在管家都懒得通报之后,简直如入无人之境,比回皇宫还要方便许多。
宇文焕仔细想想好像也是这个道理,便也不再提这事。
他随着洛知卿进了竹楼,厅内的火塘携着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在外被冻得僵硬的身躯总算缓解过来。
虽然这竹楼从外面看很是简陋,但走到里面才会发现家居物品样样俱全,甚至连温度都与一砖一瓦砌起来的房子相差无几。
两人在厅内停下,宇文焕顺手接过她脱下来的护腕,在手上转了两圈,而后似乎开口说了什么。
但洛知卿没去在意。
她的视线全部放在了那人转着护腕的手上。
宇文焕的手,指节分明,与其他皇子不同,他不喜武,便很少拉弓挽箭,平日里只做些舞文弄墨的活,在富贵的滋养与宫人悉心的照料下,他那双手几乎比她这个女子的还要干净细腻。
他总是喜欢用那双手转些身边的小玩意,看手指在笔、在箸、或是在笛间灵活飞舞,像一只蝶,好看得过分。
她知道他有多喜欢他那双手,也因此更加清楚,当他亲眼看着自己的手指被一根根砍掉时,心里......该有多么绝望。
“想什么呢?”
直到那双手突然在她眼前挥了挥,洛知卿才恍然回神,但她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人却突然皱了眉,“你现在看我的表情,跟我已经死了似的。”
“别胡说。”洛知卿看着他张了张口,半晌却无声地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只是我之前做了一个不太好的梦......”
“噩梦吗?”
“算是罢。”她向后扶着桌沿坐下,视线透过窗子落在院内如火焰般耀眼的日光中,声音放轻,“那梦中许多事情太过真实,以至于让我不得不去相信,最后那个......那个毫无转圜之地的结局。”
她话中的悲意浓重,宇文焕下意识地走到火盆边,在燃烧的炭火上方搓了搓手。
屋内安静半晌,他道:“我母妃说,梦境与现实是相反的,所以你不用怕,梦中那些不好的,都会在现实中变成好的。”
他抬眼看她,眸子被火光映得发亮,“你信我。”
洛知卿笑了,答得毫不犹豫:“嗯,我信你。”
她当然信他。
她还相信,即使现实仍旧如梦中一般,他也会用自己为她开辟出一个美好的结局。
可她已经无法再承受、也不能让他再承受一次同样的痛苦了。
她要他好好活着。
让宇文焕在外间等了片刻,丫鬟侍候洛知卿沐浴更衣后,她才披着湿漉漉的头发走了出来,绕过屏风,看向他。
“你方才对我说什么?”
宇文焕一头雾水,却还不忘将火盆挪向靠近她的方向:“......说什么?”
洛知卿:“最开始的时候。”
宇文焕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才终于想了起来,可话到嘴边,这人又莫名其妙地停住了。
洛知卿给两人各倒了一杯茶,直到将他的那份推过去,也没听到对方的动静,只好出声问道:“怎么了?”
宇文焕蹭到桌边,迟疑半晌,道:“听说......洛大将军要回来了?”
洛知卿的动作一顿,反问道:“宫中今日才得到消息?”
“昨日。只是我接到消息时父皇正派我去给太子的破事收拾烂摊子,没来得及到这里。”说到这里,他有些埋怨,“身为一国皇位的继任者,成日里不想着国事,却想着法儿的要给翻香阁的人赎身,翻香阁那是什么地方啊?那可是六界最大的情报贩卖地,那里面的人,怎么可能会那么容易便被带出来,他怎么也不想想!”
洛知卿没有跟着说起太子,反而疑惑道:“情报贩卖地?”
“你不知道?也对,你以往从不关注这些的。”宇文焕神色一顿,立即忘了方才心里的不快,反而兴致勃勃地给她讲解道,“据说几百年前这翻香阁便已经存在了,情报遍布六界,各界都得给出三分脸面。三百多年前仙魔大战中阁主意外身亡,本以为要因封闭各界通道而没落下去的翻香阁,也不知它如何运作,八年后新一任阁主上位后更加闻名,每一日都有客人上门来买卖情报,络绎不绝。”
洛知卿抿了口茶水,缓缓道:“这样一个暗地里作为情报交易场所的青楼,竟还会有人光顾?况且若每个人都去那里买卖情报,这天下人岂非再无秘密可言?”
“我觉得,这就是那阁主的聪明之处了。对于情报,并非随便一个人便能与阁主做成交易的,这人选需得先得到阁主首肯,因而很多前来交易的人大多没能成功,下楼的时候便顺势在莺莺燕燕中逗留片刻,哪怕只有一瞬,这青楼也能达到八方宾客络绎不绝的状态。于是么,”宇文焕摊手,“情报青楼两方赚钱,各不耽误。”
洛知卿笑了笑,没回话。
六界分神、仙、冥、魔、妖、人,自三百多年前的契约订立,各界封闭结界,已友好相处多年,但也正是因为这种环境,才更显得这位阁主的能力之强,毕竟,每日周旋于各界界主之间,在保证性命的情况下还要得到想要的情报,可并非是件轻松的事。
“不说这个了,之前的话还没说完,”宇文焕将头上的锦帽摘下来,又拨了拨有些乱的鬓发,而后看着她,认真道:“你准备怎么办?”
洛知卿自生母去世后便与父亲关系破裂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只是此时听到他这般小心翼翼的问话还是让她不由觉得好笑。
“我不能怎么办。”她弯了弯唇,轻声道,“难道我要叫他不要回这个家吗?”
☆、一品
她轻飘飘的语气令宇文焕心里不由的一颤,“一一,你......”
话一出口,他又顿住了,只因他看到那人抬眸时眼中盛满的玩笑意味,一点都不像一个此刻该难过的人应该出现的模样。
“这件事没你们想的那么严峻,别担心。”她缓慢又认真地说完,想要缓和下氛围,又歪了歪头,“对了,许久没听到你叫我小名,倒是有些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