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翊也不恼,他似乎只当她是在闹脾气,目光温和地看着,一副宠溺的样子。
洛知卿上了马车,回身正要将帘子放下,眼尖却瞥见一人朝着宇文翊的方向走了过来。
她眉间微不可察地一皱,动作没停,身形却也没动,只坐在帘子旁边,敛息听着外面的动静。
“殿下,已经都收拾好了。”
那人只毕恭毕敬地说了这么一句,而后便是宇文翊有些低沉的声音。
“嗯,启程罢。”
察觉到对方的脚步声似乎是向着自己来的,洛知卿轻手轻脚地往马车里面挪了挪。
很快,宇文翊拉开了车帘,朝她笑了下,而后上了马车。
洛知卿没搭理他,却是在想另一件事。
方才外面那人无疑是周氏没错,她定然不会认错对方的脸,不过,当初宇文翊既然说自己与南疆是合作关系,那么作为南疆人的周氏为何会对宇文翊这般毕恭毕敬?
难道作为一个合作者来说,宇文翊的地位竟是比周氏这个南疆人来说还要高么?
还有称呼……他们称呼洛云瑶为瑶玉大人无疑是按照南疆人那边的习惯没错,那到了宇文翊这边怎么又按照大魏的习惯来了呢?
“在想什么?”
宇文翊这句话问出口的时候,马车微微一晃,看样子是启程了。
洛知卿看了他一眼,语调还是平平的:“没什么。”
宇文翊早就习惯了她的冷漠,闻言也只是悠闲地给她倒了杯茶,语气还是十分温和的模样:“卿卿之前去那个村子,是有什么事么?”
……村子?
洛知卿愣了下才猛然想起,她之前答应离之的那件事还没有完成!
最近一直被宇文翊困在这里,想的事情太多一不小心竟是忘了。
洛知卿心里有些无奈,不过听宇文翊这么说,她也不打算告诉对方,只是道:“我以为是四殿下引我去的。”
“我?”宇文翊却是笑了,“只是瑶玉他们在村子里的时候察觉到有人跟踪,这才刻意引了你们出来,只是没想到跟着他们的人会是你。至于我——”
他慢悠悠端起茶:“我也只是你上了马车之后才得知的这件事,卿卿真是冤枉我了。”
洛知卿对于他面上的这幅柔情蜜意的做派当真是烦透了,因此即使教养再好,此刻她也说不出来一句“那可真是抱歉了”。
不过宇文翊这么说,倒是让她心里有了个底。
恐怕那个村子是真的和颜夕上仙有关的。
“卿卿要是想知道那个村子发生的事情,我可以告诉你。”
这句话终于吸引了洛知卿的注意力。
她看向宇文翊,有些狐疑:“四殿下,十个问题不是已经结束了么?”
宇文翊摇头笑道:“我们可以再来十个问题。”
洛知卿虽然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但她倒是乐得有人解惑。
虽说不确定对方口中的话到底是真是假,但却可以有个调查方向。
思及此,洛知卿问道:“四殿下知道那个村子的事?”
见她这么问,宇文翊便知晓她是默许那十个问题的游戏了,便道:“那个村子,是颜思阙隐居的村子。”
洛知卿闻言一怔。
颜思阙,那不是大魏开国与洛以风一同扶持宇文坤元上位的功臣吗?虽说确实听闻这人在建国后便自请退隐了,却没想到竟是在这种荒凉的小山村里。
等等!
颜……颜思阙……颜夕?!
莫非颜夕竟是颜思阙的女儿?!
宇文翊不知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只是继续道:“恭王与闻人玥既然有了合作,蛊毒一事他自然也有参与。第一批蛊毒研制出来时,闻人玥正愁没有趁手的试验品时,恭王便盯上了颜思阙的所在。”
“可是,可是恭王是如何知道颜先生的所在的?”
宇文翊似乎对她的称呼有些意外,不过却没有往心里去,道:“颜思阙扶持先帝上位时不过二十四岁,这样的人聪颖绝伦却不为魏帝所用,魏帝自然要时刻注意着了,期间泄露出些许消息,也不无可能。”
洛知卿怔忪在原处。
她本以为离之口中,朝廷将染了瘟疫的村子一把火烧了已是冷酷无情,却没想到……却没想到连同这场突然的瘟疫,都只是始作俑者一个毫不走心的骗局。
人命,何时已低贱至此?
若是颜夕知晓此事,依着她的性子,怕是将恭王从坟里拉出来挫骨扬灰也不无可能。
洛知卿暗叹一声。
她一个看客尚且觉得如此悲哀,更何况亲历的当事人呢?
宇文翊说完这个内因,瞧着洛知卿面上似乎有些难过,心里不由得好奇,“卿卿为何对这件事感兴趣?”
洛知卿没有看他,半晌抿了抿唇,“不是说我问殿下问题么?”
“哦……”宇文翊笑着道,“卿卿不愿说,我便不问了。”
洛知卿没想到他会这么好说话,面上没忍住露出了一些意外的神色,宇文翊见了便问:“卿卿在心里到底认为我是个怎样的人?穷凶恶极、十恶不赦么?”
至少正常人不会在她身上三番两次地下蛊。
洛知卿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结,转移话题道:“殿下为何对恭王的事了解得这么透彻?”
“是有人告诉我的。”
洛知卿本想问是谁,但估摸着对方可能会把这句话当作十个问题之一,有些不太划算,遂闭口不言。
宇文翊看了她片刻便明白了她的意思,没忍住,轻笑出声。
“好罢。是在我未曾被认为皇子时,在宫中抚养我的宫女。”
宫女?
那不就是宇文翊的生母?
洛知卿一怔:“她是南疆人?”
宇文翊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他看向洛知卿,眼中眸色渐深,目光认认真真地落在她身上:“对。”
那种目光沉甸甸的,像是承载了难以计算的重量,压在她身上,让她有些喘不上来气。
洛知卿错开视线,一时沉默。
“托她的福,我很早就搭上了南疆这条线,那一世能够坐上那个位置,也是因为南疆的帮助。”
在这种时候,洛知卿便不去计较那一世的恩怨了,她只是想到不久之前,她曾在牢中询问洛云瑶有关涅槃石的传闻为何传播得那么广泛的时候,猜测过最开始的时间应当是十多年前。
如果按照宇文翊和那个宫女的交集时间来看的话,倒是符合。
由此她问了第五个问题:“涅槃石在我身上这件事的泄露,到底与殿下你有没有关系?”
这句话之后,宇文翊的眉头瞬间一皱,可很快又缓缓松了开来。
他像是突然放松下来一般,将身子向后靠去,慢慢舒了一口气。
“我就知道你会问的。”
洛知卿不说话,只是盯着他。
“这件事,是有,却又没有。”
洛知卿正要张口,宇文翊却又抬手打断了她:“等等,卿卿,你容我组织一下语言。”
他睁开眼睛看着马车顶,似是陷入了回忆,正当洛知卿以为这人睁着眼睛也能睡着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
“卿卿,你还记得我那年落水,你下去救我么?”
洛知卿自然是记得。
那时其实她实在太小了,但御花园中当时又没有人,且宇文翊也长得瘦小,她才冒险一试的,若非她会泅水,恐怕也无能为力了、
宇文翊没等到她应声,也不以为意,继续道:
“其实,那时你一共救了我两次。”
洛知卿皱了下眉:“什么意思?”
“第一次,因我挣扎太过,你在水中——力竭而亡。”
洛知卿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却没能说出什么话。
她的心里突然有了个极其大胆的猜想。
宇文翊缓缓坐直,一字一字道:“是洛夫人赶来,以自身的死亡救了你。”
鼻尖骤然酸涩,洛知卿闭上眼,却没办法忽视眼眶骤起的热度。
早该想到的。
在将涅槃石交给她之前,娘亲定然也曾为了她们的生命,做出过一次次努力。
她如今遭受的每一次的痛苦,定然也曾发生在薛秋时的身上。
她不该怨她的。
宇文翊的目光一直放在她的身上,见她的情绪似乎是平静下来了,这才继续道:“洛夫人的行为其实很隐秘,只不过她没想到当时我会去探望你,也没想到重生后的我还会记得这些事。而我也未曾想到,这件事会被当时过来寻我的那个宫女所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