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翊:“等等——”
早就被人刻意磨过的簪子尖端如刀般锋利,冰冷的触感从脖间划过,紧随而至地便是火辣辣地疼痛。
“咳——唔!!”
洛知卿还没来得及闭眼静候死亡,就瞧见对面的人不知何故,竟是比她更快地捂上了喉咙,而后如同窒息一般半跪于地,嘴边泄露几声痛苦的呜咽。
洛知卿诧异地看着对方,下一秒猛地意识到了什么,抬手摸上自己的喉咙——却是滴血未有!
“这……你……”
洛知卿面上难掩慌张,而宇文翊却像是终于熬过了方才的痛楚,手缓缓放下来,身子一歪,靠坐在棺木旁边。
他身上亦没有血,但额上大汗淋漓,那副虚弱的姿态,怎么看也不像是装的。
“我说了,卿卿,”他抬眸,声音轻得像是一阵叹息,“我是不会让你再离开我的。”
洛知卿摸着自己脖子上完好的皮肤,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你做了什么?”
即便他猜到她会用死来逃离这里,又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将她的身体变成受到伤害时都完好无损的样子呢?!
早上的画面一闪而逝,洛知卿心里悚然一惊:“你在早饭里加了什么?!”
“同生蛊。”
宇文翊牵起嘴角笑了,“同生,却不共死。母蛊在我身体里,只要我活着,你就不可能死。”
换言之,洛知卿若想用死来扭转时间逃离这里,就必须先杀了宇文翊才行。
宇文翊看着她,“卿卿,你下得了手么?”
洛知卿握着簪子的手紧了紧,然而身体却下意识地颤抖着。
她这双手,摸过刀,耍过枪,杀得了自己,却从未沾过一滴旁人的血。
洛珩曾和她说,战争向来无情,战场上血肉横飞是家常便饭,征战沙场的将士亦可做到来往间对尸体熟视无睹,然而即使如此,身为大将军的他,在午夜梦回间,骤见热血飞洒、头颅折断,还是会惊悸着醒来,浑身冷汗,且良久无法平复。
他们这些人,手中持着的是一国百姓的太平,身上披风之下,背着的却是一条条惨死的人命。
但他们别无选择。
从荆棘中踏出一条淋漓的血路,走过累累白骨,才能保家卫国,才能护一方太平。
可她不一样。洛珩当时说。
她是魏国一品大将军的女儿,可手握长|枪,可习落花飞羽,却不必走上他们的路。
只因洛珩深知,这条路的尽头是地狱,一旦踏上,便再也回不了头了。
世间业障重重,可她该如天上月,永远无暇。
可是……
月亮并非永远无暇的,而她,也有必须要入地狱,才能保护的人。
洛知卿竭力稳住发抖的手臂,一步一步向宇文翊的方向走去。
对方眸中诧异神色一闪而过,可紧接着却是更深的笑意。
他的视线牢牢地锁在她身上,眉眼间溢出的情感像是欣喜,又像是期待。
洛知卿走到他面前,将簪子尖端抵在他喉间,手还微微抖着,语气却有些凶狠,“我再问一遍,放不放我走?”
宇文翊喘了一口气,像是在缓解疲惫,面上笑意不变:“不放。”
闻言,洛知卿咬了咬牙,手中握紧簪子,猛地向前一推——
“啪!”
不知何处飞出来的石子骤然打到了她的腕上,她手一麻,簪子在宇文翊的脖子上划出一道浅浅的红痕,而后“呛”的一声坠落在地。
洛知卿后退两步,朝着石子飞来的方向瞥了一眼,没什么情绪地道:“无怪乎四殿下有恃无恐。”
宇文翊眼中的神色平静下来,他摇着头笑了笑,却并未反驳。
方才为两人领路的人似乎听到了里面的动静,从甬道内返了回来,但看到里面的情形也不惊讶,只是沉默着俯身搀扶起宇文翊。
宇文翊在起身的时候顺便将地上的簪子捡了起来,而后竟是全然不在意方才洛知卿是真的想要杀他一般,将簪子递了过来。
“卿卿,你的东西,可要拿好了。”
洛知卿皱着眉看着他。
这人竟然……不收走?
是笃定她杀不了他,所以连防范的样子都懒得做给她看吗?
她当真是越来越看不懂宇文翊了。
不过既然对方递过来了,洛知卿倒是乐得有个防身的东西,便接过了簪子,跟在他身后出了这里。
一路又走回了居住的院子,这次洛知卿进门之后,没急着往里面走,等了会儿,果然听到门外有些脚步声传来,而后站在门口不动了。
她便知晓这是安排人在她门外看着了。
前门和后院都有人守着,她想要混出去看来是个难事了。
如今涅槃石无法作用,硬闯……?
这个想法在脑海里刚冒了个头,便又被她自己掐掉了。
虽说她如今算得上“不死之身”,但强闯的话,谁又知道宇文翊那里没有后手呢?万一逼得急了,给她再来些令她昏睡的毒,到时可就更加麻烦了。
况且周开那边之前为了救她就受了伤,没有完全的把握,她也不能让他们再冒险了。
想来想去发现目前没有任何办法离开,洛知卿心里反而平静下来了。
有这种时间,不如去想想目前的形势。
洛知卿走到屋内的桌子旁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细细回想起来。
依照宇文翊方才回答她那十个问题来看。
南疆此举意在从内部瓦解大魏,而且既然闻人玥不满于大魏的国土,便必然不会忽视北狄。
为了不让她的计划被打扰,恐怕北狄那边近来也会有所行动,要么是与南疆一同对大魏采取动作,要么是……
牵制?
洛知卿皱了下眉。
她伸手在茶杯中沾了些水,指尖带着水渍在桌面上画了一个圆,又在其左下角不远处再次画了一个圆。
如果是牵制洛珩的话,到底是为了趁机夺取她身上的涅槃石,亦或者是单纯地不想让洛珩离开,好趁机动其他地方呢?
她将这两个圆连起来,凝眉沉思。
待到桌上的水渍都干透了,洛知卿也没法下个结论,无奈叹了口气,心想,若是小侯爷在这里就好了。
这思绪一出,洛知卿一怔,不过很快又温柔了眉眼,不自觉地弯了下唇。
程小侯爷……
不知他在南境可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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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洛大小姐念叨着的程西顾,此刻正翘着一条腿,慢悠悠地喝了口杯子里的水,那幅怡然自得的姿态,可与对面那个咬牙切齿的人成了鲜明对比。
半晌,王萧猛地放下手中的信,脸色十分不好看地道:“我不明白,将军。”
“哪不明白?”程西顾闻言放下杯子,瞥了他一眼。
“这陛下将七殿下九殿下派出去也就罢了,怎么让二殿下监国?!”王萧站起身来,面上愤懑不平,“就算陛下病了,那不还有太子吗?!太子才是理所应当的人选啊!”
其实也不怪王萧生气。
王萧一向跟随程西顾,而程西顾与太子交好,归属太子一派已是众人心照不宣的事实。如今陛下身体出了大事,理应由皇位继承人太子来主持诸事,可陛下却钦点了二皇子宇文瀚,这不明摆着要冷落太子吗?
更有甚者猜测,这或许是陛下要废太子的前兆。
虽说近年太子的某些做法确实荒诞了些,但见魏帝没什么大的动作,还以为他对此没有多大意见,可如今看来,却不尽然了。
若是二皇子继了位,不说他们太子一派的玩完,就连处置了张荃的洛长墨洛家、临阵倒戈的柯家恐怕都会受到牵连。
程西顾自是明白他的意思,不过他看起来倒也不着急,甚至缓缓说道:
“这不是还有洛少卿和柯大少爷在京城呢么。”
“洛少卿?”王萧闻言,暗自琢磨了一会儿。
早就听闻大理寺洛少卿口才极佳、犹善断案,不过没想到自家将军对那人竟有如此高的评价,况且对方说到底也是洛家大小姐的大哥,将来将军的大舅子,信任自然是要有的,只不过那个柯大少爷……
“将军,”王萧皱着眉头道,“柯家在张荃案的时候就是个见风使舵的主,这次会不会也……”
程西顾却不以为意:“他想乘风,也得看风愿不愿意。不就是个样貌出挑的公子哥么,宇文瀚也不见得能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