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苹果核，非常准确地砸在衙役那很没主见的脸上，衙役恼羞成怒，他想捡起苹果核扔回去，可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忍住了下马的冲动。
康中先觉得这个衙役十分有趣，他大概三十岁左右，没有配刀，或者说没有带任何防身的武器，当然，不排除有暗器。他可能不太会骑马，因为他的手死死地抓住缰绳，生怕马会跑了一样，但他的面部表情非常镇定。他的肤色很白，近乎苍白，不像是天生的，平时大概很少在白日外出。
“见笑了，我等冒昧前来，想见县丞一面。”
“何事？”
康中先斟酌着言词，“奉圣上口谕，告知县丞官职调动一事。”
“敢情你是钦差大臣，”衙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是升是降？”
“在下须得亲眼见到县丞大人，毕竟是陛上口谕，见者如陛下亲临。”
“你先告诉我是升官还是降职，我再回去禀告大人。”
“圣旨在上，是陛下要见县丞，不是在下。”
衙役拽着缰绳原地转了一圈，见康中先被他死死盯着，也不躲避，反而非常坦然的回视他。
“请吧，钦差大人。”
青云正想跟着一起进去，衙役拦住了他，“嘿，不没，你不准进去，告诉我，你那个苹果核是哪棵树上种的，埋不了你，我还埋不了一棵树吗！”
“咳咳，看你这么无知，我跟你说吧，它呢，不是树上长的，是黄婶给我的，怎么样，没话说了吧。”
两柱香后，青云心里直犯嘀嗒。瞧他们坐的是什么地方，公堂，头上顶着一个“明镜高悬”，而康中先，没主见的衙役，两个人却悠哉悠哉地在吃茶。
县丞大人到现在还没来，就算没有人拍板和洪亮的威武声，但这逐客的意思也太明显了。
就在青云忍不住有所动作时，康中先开了口，“在下适才不识泰山，误解了您，县丞大人。”
青云瞬间石化。
朱贤俊冷嘲，“没想到朝廷派来的人，还是有点能耐的，你们是不是听说，陇华县有百姓家里被偷被抢的，本县丞却不管不顾？”
康中先不语。
案桌上有四个签筒，合起来就是“执法分明”，朱贤俊把红头签全都拿了出来，握在手里。执筒是捕捉签，另外三筒是白、黑、红字签，代表惩罚程度的轻重。白头签每签一板，黑头签每签五板，红头签每签十板。
“根本就没有这回事，什么强盗，不过是借口，有人想陷害我，让我万劫不复，就想出这么个阴招，是啊，我没钱没势，”朱贤俊把红头签全都扔到地上，“好不容易考中了状元，结果，榜眼成了翰林学士，探花和陈相爷的干女儿成婚，而我，也因为陈相爷的一句话，就给打发到这种地方，少年心事当拿云，谁念幽寒坐呜呃，生不逢时，不逢时啊。”
康中先却示意青云：“把特色大饼拿过来。”
“大饼？”
“给令尊的。”
“你什么意思？”
“县丞上任时，要带着自己的妻子，母亲可同随，但父亲禁止跟随，这点县丞大人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就一个老父亲，我就是想照顾他而已，让他老有所依，我不希望，在我老得牙都掉光了，孤单无助时，我儿为了自己的理想，远奔他乡，即便临终前，都见不到他最后一面。”
出了衙门口，青云叹了口气，他觉得朱贤俊很可怜，“黄婶也说朱县丞是个好官，肯定是有人想害他，那些人太坏了，大人，我们回去吧，把真相告诉陛下，说不好，朱县丞还能得到重用，他也会记得大人的恩情的。 ”
路上又看见那个黄口小儿，他提着一个篮子，里面应该是些饭菜。
“跟上。”
黄口小儿走走停停，见到路边的野花喜欢的就摘两朵，树枝低处的果子好吃的就摘两个。康中先和青云跟着他，在一个路口拐弯，他们又听到了那个奇怪的声音，越往里走，就越清晰。
在墙的另一端，是将近几百人正在完成的工程。每个人分工明确，按部就班。
黄口小儿进了里面，才一会儿就埋没在人海之中。
康中先他们躲在矮墙后面，“大人，我觉得觉得这么熟悉呢，他们是不是在……”青云压低声音说。
“采矿。”
青云不可思议，“这里怎么会有矿，每年挖矿的人，都没有来过这里，岂不是说连陛下都不知道，之前黄婶说朱县丞给她五个儿子找的活，估计也是挖矿。”
这些人被分成两派，绿衣服和麻衣，数量相当，他们之间不时地交谈，看上去非常地和睦。
“不能待太久，走。”
黄口小儿出来时，身边多了几个舞勺少年，他们哼着民谣：
阿公爱吃韭菜羹，后头韭菜还没生，保贺阿公食百岁，牵囝牵孙入书斋。
青云踢了踢地上的石子，“大人，在县门遇到的那个人，他讲的话我听不懂，但听着有点耳熟。”
“嗯。”
“我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可朱县丞，黄婶，这些小孩们也是说官话的，难道说那才是他们的家乡话？”
康中先回想着这一块的地图，“如果我记的没错的话，陇西县山林茂盛，往东北方向不远，就是炎国与东越国的边界，那里只驻扎着一小支军队，也许……”
突然头顶传来嘈杂的叫声，他们抬头一看，成千上万的乌鸦在空中盘旋，密密麻麻地一片，“怎么会有这么多只乌鸦？”
等康中先他们赶到县外，马车早已不知所踪。这一切像是在康中先的预料之中，他继续向前走，淡定的像那马车跑出去，还会在前面停下来等他似的。
走了好大一段路，青云腿脚发软，“大人，您不会真的是要走着回去？”
康中先没有理会，过了一会，“大人，青云真的走不动了。”
青云叫苦连天，“大人莫要再走啦，坐一会行不行，咱虽然生不是大山的人，可死也不能做大山的鬼啊。”
康中先停了下来，指了指前面的茅屋，“快到了。”
一马厮见到他们，连忙热情地迎了上来，“客官，你们要去哪儿，我这有好马。”
康中先没有理他，他走到茅屋前，店家简单地介绍了几句，由于康中先没有买过马，他迟迟拿不定主意，青云也不懂，只能在旁边干着急。
马厮凑了上来，“这匹马血统不纯，你硬要说它是伊犁马，它明显就是杂种。就这种马要一百两银子，你还不如抢得了，这匹马顶多三十两，店家我告诉你，他是我朋友，你可别欺负他。”
康中先不解，“你为什么要帮我？”
马厮笑了，“就算你不买我的马，也可以问我，没关系的，选马我最在行了。”
最后马厮让一老乡给他们带路，将他们送回青沙了。
第10章
“宣康御使。”
缑茂庸接过元良手中的湿毛巾，抹了抹额头的汗，简直酷热难耐，就算几个宫女更加大力地扇着，依旧不顶用，元良悄悄让人从冰窖里取来几块碎冰，缑茂庸握着才觉得舒服了点。
几个官员窃窃私语，连林侍郎都没办法解决的案子，估计康中先也是搪塞个理由，就糊弄过去了，要是这回康中先要倒台，最高兴的莫过于林执钧了。
陈琸量瞥了一眼陆离，听说这次是缑倾川推荐的康中先，他实在猜不透陆离在想什么。
“陛下，臣有要事上奏。”
元良瞧着缑茂庸的脸色，他应道：“准奏。”
“陇华县臣要状告，陇华县县丞朱贤俊，他的罪状如下，上任期间，私自携带其父，此为其一；陇华县镇南方有铜矿，他却封锁消息，拒不上报，没有得到圣昭，企图私自占矿，不合礼仪，违反大炎律，但念及为百姓造福，关怀百姓安康，为官者能有父母心，实属难得，请陛下从宽处理。”
缑景鸿松了一口气，林执钧差点要窒息，这不就是在他的脸吗？
林执钧不甘心，“那偷儿和贼寇是怎么一回事？”
“一帮无赖之徒，已被朱县丞关押大牢，县中百姓已恢复往日安宁。”
缑茂庸反问康中先，“康爱卿，你认为该如何处置朱贤俊？”
“臣以为，罢除朱贤俊官职即可。”
“有理。”
丞相党认为齐左徒是最适合的替补人选，几个和齐左徒交好的臣子心里为他抱不平，却个个都不敢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