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疱又说:“树顶上果子更好,还有知了皮,就是咱家一身力气怕把树压折了,不然都摘回来。”
“那你怎么采的果子?”
“摇下来的啊。”
礼吉记得小点的时候在府里,听到墙外小孩在唱歌谣玩游戏,就想爬到树上看看他们在玩什么。力疱就把礼吉举到头上,礼吉顺着树干坐到枝杈上看府外的孩子玩各种游戏,或是蹴鞠或是编草绳或是捉迷藏。礼吉就坐在树上安安静静地看着他们玩耍,每次都是力疱悄悄陪着他来。直到有一回他被外面的小孩看到了,他们问礼吉要不要一起玩,他就再也没有去过那颗树。
礼吉把自己关在屋里,躲在帷帐里编草绳,但是他从来都不会留下任何一样东西,都是偷偷的带出去扔到池子里。有一回被力疱看到了,他跳到池塘里把礼吉编的草绳捞出来,说他编的这个很好,干嘛要扔掉。
礼吉让力疱不要和别人说,力疱就“哈哈哈”地笑,带礼吉去小厨房捡了几个羊拐骨,又用礼吉的荷包装了袋米教他怎么玩。两个人在角落里玩了一个下午,力疱头一次见礼吉那么开心,后来力疱又教礼吉怎么做各种小玩意,偷偷给他磨了几个铁片子又寻了点工具,两个人琢磨着怎么做空竹。礼吉在做废了一堆竹子后终于做出个像模像样的来,打算留着带冥灵一起玩,结果要入京就只得送给冥灵了。
礼吉想到这些,神色便不大惬意,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力疱站起身担担土,二话不说拽过礼吉往背上一背就往院子外头去,笑道:“咱家带哥儿出去走走。”
第65章 犯苦病名士陷郁 投禁散妖门毁心
车马颠簸,朝行夕歇,流复在倒在车中被颠得心神恍惚。他连夜出城,连封诰的诏书贡品都未准备,过了五天礼部和鸿胪寺的钦差才追上流复一道前往白帝。流复都记不得自己是怎么被送上一辆马车,亲信都被扣在京城,他恍惚数日不知白天黑夜,驿站里被人灌了几回药,流复神志才稍稍有些恢复,他这才回过味了,自己被最信任和依赖的哥哥赶出了京城。
流复有时觉得自己在梦里,十几年的情分忽然崩塌,以一种荒唐的方式撕破脸皮。
信任,是人与人之间一种说不清的纠葛,信了一个人就想把自己的心肝都剖给他瞧。越是爱猜忌旁人疑心旁人的人,一旦把自己的心剖给谁,便就是把一把可以伤害自己的刀交到那个人的手上,那个人只要轻轻转动手里的刃,就是一场鲜血淋漓。
流复从未想过欺骗彼薪,他有许多的话憋在胸口,可是他不能去说,那些话宁可烂在肚子里到死都不能让彼薪知道。流复对绾昭真真没有半分念头,若论起来至多是个旧友,有一段年少的闲适时光。流复不知道自己该以一个什么样的身份去辩解,是臣子,是弟弟,还是其他什么身份。明面上的身份面对这样的事无从辩驳,谁人瞧了都是一样的想法,但只要他自己知道自己的心到底藏了谁。
这份痴念是比臣子觊觎嫔妃,小叔爱慕嫂嫂还有禁忌百倍的妄想。
彼薪的失望和愤怒让流复慌张到任何辩驳都显得苍白无力,他懦弱得让自己痛恨。但流复无法辩解诉说,人人都道玄亲王耿直坦荡,但偏偏在这个最亲近在乎的人面前无法坦荡。他一次次在深渊边游走,一个个瞬间几乎把他推进欲望的旋涡,在误解的委屈和爱而不得的双重作用下流复几乎痴狂。
在去白帝城的路上,玄亲王犯了痴病。
流复几乎不分白天黑夜的醉酒,然后说些胡话,最后马车也坐不了了,众人临时安排船舶前往白帝。在渡口歇了七八日,京城的御医快马加鞭正好赶了上来。御医奉了口谕要保玄亲王无恙,于是众人都发狠把流复摁到床上扎针灌药,可无论喂什么进去都不行,全叫呕了出来。众人无法只能日夜寸步不离的守着他,流复也没闹几天就安静了。
天气渐渐炎热,船在水上行驶还觉得舒爽,连流复的病也好了些,不再满嘴的乱说,也不嚷着饮酒,除了每日灌药也不需要非什么心,众人都长舒了一口气,都放松了下来。
流复光着脚坐在船尾,可这行驶的大船船体高,他的脚碰不到水面,只是悬在半空眺望远方。
流复看着近处的景物慢慢拉远,偶尔有小船经过,船上的人朝他掷荷花,他捡过那花捏在手里,痴痴地看着。
“小郎君哪里人氏,又往哪处去?”
“从花中来又到花中去。”
“好风趣的哥儿。”
“有莲叶水吗?”
“这?”
那人看看半船的荷花荷叶,不知道怎么算莲叶水,于是捡了片卖相最好的荷叶卷成漏斗模样,从棚子里的水桶里舀了些水,站到船头把荷叶递了过去道:“这是自家井里的水,甜得很哩。”
流复接过那荷叶,他穿的简素,身上袍子半开着什么也没有,就随手从靴子上扣下一块翡翠丢了过去,那人本来看着流复昳丽风流想搭个话,没想到他出手这么阔绰,想是哪家贵人,怕让人看见自己惹麻烦,谢过赏就撑着船走了。
流复捧着荷叶,用指尖沾了一滴水放进嘴里,轻轻吸吮着那份甘甜,他把嘴和鼻子埋进这份滋润里,清冽的荷叶水封住了他的气息。不知过了多久,流复终于忍不住咳出几个气泡,他才把口鼻从水里撤了出来。他任由水珠从脸颊滑落,打湿一片衣襟。
流复在船上晃了半个月的功夫,又由着马车拖进白帝城。按理流复该去官家专门的府邸住,但谕旨先进了城,意思是让玄亲王跟着老王爷和渝王一道住,说是一家人亲近。
渝王还未开府,平日吃穿住行都是焱王府打理,所以住在一处。但两位王爷都不理地方政务,闲暇的很。一早儿的,焱王打套拳,渝王跟着师傅念早课,流复就找个槐树底下的石头躺着,京城跟来的师傅也被打发走,直躺到午膳被唤醒用药,然后又躺下去,到了晚膳流复也没和渝王他们一道用饭。
连着几天流复就找些没人的地方躺着,武侯祠封诰他都推了抱恙未去。焱王渝王瞧着这也不是事,请了几家名医来看看,都和御医说的话差不多,就是郁怔又带着恶食犯了,除了自己开解也没什么法子。
他们又请了民间高人来看,那高人看了两回本来没什么用处,但见了府里赏钱丰厚,就使出浑身解数,驱鬼唤神。流复竟有了反应,也不终日郁郁倒在一处不起,而是喜欢在院子里到处走,见人也能说两句话,食量比以前大了许多。
那高人领了许多赏,临走前留了一包灵药,单独流复嘱咐按照他之前给他吃的方法,心情郁结之时服下少许,配热酒发散,心情就能好转。流复觉得吃了这药神明开朗,就问高人秘方,愿重金相购。可那高人故作姿态,说灵药凡间难以制得,嘱咐流复不可与旁人说起此灵药,因为是仙山上开过光的,被凡夫俗子见了就无用了。流复便谢过高人,自己藏起药来只要心中愁苦就挑一点来配热酒饮了,避着宫里跟来的御医,省得他盘根问底往京城里修书。
焱王和渝王见流复时而低沉时而亢奋心中觉得古怪,但他爷俩在封地安乐惯了,最怕沾染京城的事惹到麻烦,即便担心但也不好过问流复的事情,只能由着他去。
又过了段时日,礼部封诰正使何景吝上王府请安。景吝跟着下人寻到流复,只见一舟一琴孤单单漂在池塘一侧,流复扶着舟敞着袍子把身子泡在池塘里,嘴里高声念着诗。侍从们都慌得站在岸边喊他上来,却没一个人敢把他拉上来。
“凌扶摇兮憩瀛洲,要列子兮为好仇。
餐沆瀣兮带朝霞,眇翩翩兮薄天游。
齐万物兮超自得,委性命兮任去留。
激清响以赴会,何弦歌之绸缪。”
景吝见此脱了外袍和靴子,“噗通”一声跳下水把流复捞了起来,拖着他到了岸边。流复一碰到那岸边的地,皱着眉道:“热。”
景吝不管这些直接把他拖了上来,吩咐人赶紧伺候二爷更衣,这才有几个侍从架起流复往屋子里走。景吝也去换了身中衣,穿好袍子正了正衣冠去给流复请安。
流复在池水里泡了半天,又吃了两壶冰茶,人才安静下来。流复歪在榻上神色倦怠,景吝进来请安,他就随手一指让他坐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