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有话要说。”
“什么话?”
流复抬头看见彼薪眼睛红红的,紧紧盯着他,抿紧了嘴,喘着粗气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绪。流复知道彼薪信任他,实在不想继续骗他,便要咬牙不忍道:“不说也罢。”然后便磕头道:“臣弟与宁妃深夜私会有罪,可臣等绝无背叛皇兄之举。”
此时绾昭也出了内室,看着室外众人,她惊的跌回去几步,她后悔让流复前来私会,本想与他结成同盟,名正言顺的护他帮他,可现在却害了他。
彼薪转眼的盯着绾昭,眼皮跳了两下,沉着声音道:“把这贱妇压到一边去。”几个早在一旁候着的慎刑司嬷嬷上前把绾昭压着,打乱她的发髻,让她跪在一边。
“不关宁妃的事,是臣弟鲁莽。”
“你还护着她!当朕不知道是谁在朝中与你牵线,是谁给你查先皇贵妃的事,又是谁约了你来这里私会?”彼薪上前几步,抓住流复的衣领,泪水从眼眶中滚落,滴在流复的面颊上道:“朕不在乎你们来往着谋划什么事情,而是你,是不是真的这么在乎这个女人?”
流复见彼薪落泪,他慌了手脚,忙道:“我没有。”
“可你刚刚骗朕,因为你怕她被朕治罪对不对?你就这么在乎她,为了她你要骗朕?”彼薪越说越激动,手攥着的衣角越来越紧。
流复握住彼薪的手,摇着头,慌忙解释道:“不是这样的,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旁人因我受过我见不得,而咱们之间有什么话,日后还能慢慢地说。”
“慢慢地说就是继续哄朕,骗朕,就是把朕的信任踩进土里?朕那么相信你,世上谁骗朕害朕,朕都不怕,而朕受不了你一丝丝的欺瞒!”
彼薪抬脚就想踹流复,可他闭上眼也下不去那个狠心,就把脚踩在他的胸膛,哽咽着问:“你觉得心被人踩在脚底的感觉如何?”
流复心痛如刀绞,他死死撑着自己要倒下的身子,泪流满面,他想解释却不知道从何说起,他尽自己最大的诚恳忍住抽泣道:“就在知道了一笔买卖可以拉拢官宦后我是不想去的,那不是我的心思,但我刚刚真的动摇了。我想到你在朝中如履薄冰,我能帮的微乎其微,每走一步都可能让你我万劫不复,有那么一瞬我在想,如果向世俗低头能让你我少受些非议,我能不能真的下这样的狠心?”
彼薪放下脚问道:“所以你怎么想?”
流复只是摇头,道:“可我做不到违背本心,所以宁可什么都不做。”
彼薪听不进这些话,也没有去想流复到底在说什么,彼薪只颤抖着唇,问出那个心中想问又不敢问的问题。
“所以你心中的那个一心人是不是她?”
流复一个委屈到含恨的眼神望向彼薪,牙关都要咬碎,他咬住那句早就想说的话,用哑住的声音反问了一句。
“那你希望是谁?”
“混账!”
彼薪扑向流复,用手掐住他的脸,眼中的血丝和脖子上的青筋都绷了出来。
“她是嫔妃,你是我的弟弟啊!你要看我死在这才甘心吗?”
“是哥哥不肯信我!”
刚才,他眼看着流复前脚进了内室,后脚就扣了两个奴才,他本来可以凑上前听个仔细,自己去验明心中的怀疑,但他不敢上前,他怕极了流复会在人后背弃他。他选择不去听不去看,就连刚刚流复出门的时候他都想逃避这一切,甚至后悔来这里堵他,可越压抑心中的情绪,越觉得痛苦。
彼薪无法想象他最信任的人可能背弃自己,甚至只要流复说绾昭引他来是想勾引他,彼薪都会审都不审就料理了绾昭。彼薪最害怕的就是流复开口欺骗他,背弃他。
彼薪缓缓地蹲到地上,把头埋进怀里,一声声抽泣了起来,像个走失的孩子一样无助。
“你让我……我怎么信你,骗自己你从来……从来没有偷偷见她吗?我眼睁睁……眼睁睁啊看着你进去,我骗不了自己,你也休想骗我!”
流复也跪在地上痛哭,眼泪滚落到衣襟上湿了好大一片,他跪着走了两步抱住彼薪,下巴抵着彼薪的背。
“彼薪,信我。”
彼薪身体轻轻颤抖了一下,流复第一次喊他的名字,那个世间万人都需要避讳的名字,就在刚才被流复的一字一调念了出来。彼薪抬起头,一把推开流复。
彼薪拼命把眼泪擦干,喘匀气息,站起身身宣道:“玄亲王即日启程白帝城武侯祠封诰忠兴公,重修殿宇,替朕祈福,无召不得回京。宁妃教唆纯闵妃不守宫中宵禁致其身亡,去协理六宫之权,褫夺封号,禁足永和宫非召不得出。”
日子转眼间就到了五月中旬。
行宫晴雪轩挂了竹帘散热,侍从们站在廊前有些惫懒,都强打着精神听着外头知了吵个没完。好在轩内小院有几株松柏木,地下有一眼泉水,匠人们凿了个井,人站在树荫里就能舀了清泉水来就能解暑。
院内摆了把竹椅,是礼吉素日里常坐的那种。礼吉进行宫也住了好几日,种种事宜也安排的妥当,只今年流复不在,行宫里少了许多乐子,彼薪除了政事半个字也不肯多说。礼吉偶尔去商议政事,处理些公务,两三天听一回功课,再就是去给太后请安,成日里少了许多应酬倒是乐得清闲。
礼吉头回来行宫的时候太后身子不爽快就没跟着来,今年摆了架势还带了柔艳一同来行宫避暑,庆阳不知怎么伤了腿,嚷着坐不得马车,推了太后那边,就没跟着一道来,大抵是宫里没人管着更自由些。
礼吉闲暇的功夫就是给母亲抄抄《金刚经》,也不出院子,就静静的待着,手抄得酸了就搁下笔,抬手撤了象牙的臂搁,仔细收好纸张放进楠木的匣子。他吩咐一声让下人们去洗墨,进来两个书童打扮的侍从取走笔墨,到院子里打水洗涤。
礼吉掸了掸茶色素朴的丝绸衫子,腰间的挂着的玉件随着动作晃动,是套小儿辩日的挂件,十分奇特,并不常见。他不大喜欢阳光照在身上毒辣辣的,走到树荫底下,坐到熟悉的竹椅上。礼吉手扶着竹椅,身靠到靠背上,放松心神,腿也摆开,不像在人前那样正襟危坐。
他瞧着两个侍从打了了一缸水,把书具放进去浸泡洗涤,一个人手抖了一下差点把笔掉进缸中,另一个人赶紧伸手接着,然后责怪了一句,两人小声说了什么,憋着嘴笑了起来。
有侍女拿了把龟甲竹的扇子,站到礼吉身后去扇,礼吉半闭着眼,左手懒懒抬起,那侍女便把扇子递到他手中。他拿过扇子,摸着上面的纹路,半拍半扇的,将神思放到天外。
侍从们把香案抬到院子里,一个上了年纪的宫人熟练的松起松灰,夹了木炭埋进灰中,又夹了云母片搁在排气的小孔上,挑了一银勺的香粉洒在云母片上,最后拿方巾仔细擦干净桌案,才退到一旁候着。
院子里除了蝉鸣便没有旁的声音,忽然的院子外传来几声鹅叫,礼吉缓缓睁开眼,斜着身子瞥了眼外头。力疱用围裙兜了一兜子的东西,边看着身后的大鹅,边往院子里走。
礼吉笑着看看他,又倚回竹椅里。力疱从井里打了水,直接把怀里的果子都倒进去泡着,一个宫人端了盆来,力疱先冲冲手,再把果子捞出来放进盆里。又有人端了个白釉的盘子,力疱把果子上的水用巾子擦干净放进盘里,宫人把果盘放到礼吉面前的小木桌上。
那几只大鹅跟着力疱不放,力疱作势赶他们出去,那鹅好像有灵性,怎么赶也不走,礼吉抬手笑了笑道:“留着也无碍。”
力疱对着大鹅们做了个鬼脸,道:“给你们点吃食就来讨债,去去去。”嘴里这么说着,手却从桶里捞出个卖相不好的果子丢出去,又把井边的草拔了两颗给它们。大鹅们看看,都不太想吃的样子,晃晃悠悠走到礼吉身边围着他的腰探头探脑。
礼吉身上挂了个五谷平安袋,那些大鹅大概是闻到谷子的味道就围了上来。礼吉见那鹅不怕人,应该是行宫里有人饲养的禽类,他伸手摸摸大鹅的颈部,它们也不凶礼吉,只偶尔叫两声,摇摇摆摆的走来走去。
礼吉尝了两口果子道:“吃着解渴,是哪偷采的吧。”
力疱坐到地上,从桶里捞了果子就抛进嘴里大嚼起来,然后拍拍手道:“不算偷采,这里果子烂了都没人要,每天都是有人去打扫烂果子,咱家盯了好几日就是没人要的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