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吉心中如乱丝,不想待在宫中一刻,便说早朝的一应物件文书还要准备怕时间紧了来不及回,那奴才只得牵了马让守城门的御林军护送。
护军们打了宫里的灯笼一路引着礼吉往世子府去,京城街道静若无息,守卡房的官兵瞧见宫里的灯笼哪里敢盘问,忙撤了栅栏躬身行礼。过了两道卡房,便有世子府的人前来接应,原来宫里的人赶早一步回去报信。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黄鹄。
黑夜之中一个少年闯进了另一个少年的生命,未曾想过交集的人生,却阴差阳错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黄鹄牵着赤棕马等在栅栏之后,先是行礼再扶了礼吉下马,谢过宫里护军,再引了缰绳让礼吉上了赤棕马,在黑夜里牵马而行。
黄鹄瞧了眼身后的栅栏对礼吉道:“世子爷是不知道京城宵禁的厉害,卑职儿时险些便挨了衙门的板子。”
礼吉骑于马上,只道:“这听来有趣,不妨一说。”
“卑职年幼时贪玩,白日里要练功读书,到了晚上师傅看得也严。偏一日下午陪主子练完功,夜里师傅去宴饮,卑职娘亲只当卑职去师傅那里,其实卑职有了心到城外山上寻灵芝。可这小山上有什么灵芝,全是哄小孩子的瞎话。卑职在山上被野狗撵掉了鞋,四更的天城门才开借着官中的腰牌就从偏门进了城,但宵禁未解,让守卡的差役捉了去。那主事的小吏见卑职虽有腰牌但衣冠不整行色仓促,又说不出犯夜的缘由就直接压到廉政公署处置。要不是宫里主子发话,卑职便要吃几十下板子才能罢了。”
黄鹄隔着灯火抬起脸对他笑了笑,神色清朗,目光澄澈。
礼吉听他说了这么个笑话,心里舒畅许多,左颊露出浅浅的梨涡。
说着话礼吉等人已经到了世子府,姜慎带着侍从在府门口迎接。黄鹄牵了马进了后院,礼吉姜慎一道入府。
姜慎道:“刘都统如何?”礼吉道:“确如你所说是真挚男儿。”
姜慎神秘道:“世子愿意多多与他接触是件好事。”
礼吉道:“他的身份我明白,先生费心了。”姜慎摇头道:“世子还不明白,这京城里能不加谋算而可相与的人并不多。”
礼吉有些疑惑道:“先生是说此人只能以诚相待,不可攀附应承?”
姜慎只道:“世子知道这样便足矣。”
五更三点,鼓声擂了四百,寂静的城中渐渐响起人声,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开始一天的劳作。礼吉换了身朝服,执了象牙朝笏,见天色尚早,皇帝要卯时才起,到了辰时才上朝,于是独自坐到凉亭吹吹风缓和疲倦的神思。
隐隐的礼吉听见空中传来“嗡嗡”的轻响,他起身寻看,便在偏院瞧见黄鹄在抖着个双轮老木的空竹,那空竹泛出酱紫色的光泽。只见黄鹄双手一抖,便摘了扣,那空竹凌空转动,他又是线绳一扯,那空竹顺势在线绳上滑动起来,黄鹄将手竿向外一拉便摆出个晴空挂月的招式。黄
鹄身骨健逸,手足灵动,好一处妙景。这空竹是巧物,要的便是耍弄者的灵性,礼吉不由暗暗赞叹。黄鹄又摘扣一举,伸手扯平线绳要耍个仙人过桥,便看见礼吉正在观瞧,忙收了空竹行礼。
三月下旬是四季中最和煦的时节,晨风吹拂,香橼花的气息促人而醒,这繁花怎只十日之数,可惜残英终要落去。
礼吉衣角微摆,黄鹄薄衫见汗,明明朝气渐浓,礼吉竟有夕日瑰丽之感。
黄鹄道:“卑职扯个地铃烦到世子爷了。”
礼吉见那空竹便想起从前自己做给冥灵的空竹,若是他还在身边或许不久也能一睹这般风姿。
朝阳淡淡宿云轻,却是风入空竹有声。礼吉接过黄鹄手中空竹,轻轻一摘使了式金鸡飞渡,便咏了句:“胡床坐对斜阳影,咏得禽言一破颜。”
黄鹄叫了声好,但道:“卑职只见朝阳,不见斜阳。”
“老木空竹极合残阳老叟,却不如用个青竹鲜亮。”
黄鹄只听是这样,只笑道:“五六岁跟师爷学的,自然是老人家的东西。”
礼吉也道:“从前祖父也喜这些,爱那花倚夕阳院,叹一句我为劳生。”
黄鹄便道:“玉阙朝回,沙堤烟晓,碧幢光动军容。”
礼吉眼中光影一闪,便道:“你也念过些史浩的词?”
黄鹄朗声笑道:“老头子都爱这些词,卑职自然记得。”又道:“纵使襟期道义,不为王公,到底还念儿时聚戏。”
礼吉不想这黄鹄武将出生竟能通这些好词句,心中不由更钦赏几分。
暖销春朝,清馥晴熏,礼吉携了黄鹄坐于凉亭。
黄鹄说起边疆几年,家中师爷已去未能灵前一拜,便感叹道:“人说忠孝两难全,时世如此。”
礼吉念及不能侍奉于母亲床前,不经也是一叹。
黄鹄道:“若世子爷终有一日忠孝不可两全,不知您如何抉择?”
礼吉奇怪道:“本君离府入京正是忠孝两难全,都统如何这样问?”
黄鹄只浅笑道:“爷替王爷入京正是全了孝道,只有一日孝为不忠,便是两难。”说罢行了礼道:“世子爷,上朝的时辰到了。”便仰天大笑阔步而去。
第33章 斗彩蛋搭桥牵线 攒珠网托情寄志
天中红霞拂空,风瑟云动,梅李果香宜人,暑气渐渐萦绕,便是留春也是不住。绾昭靠在锦绿的引枕上,扶着红木小几,便与琴欢道:“上回的小东子是个机灵护主的。”
琴欢侍立一旁,取了墨荷清影的团扇轻轻扇着细风若有若无,答道:“娘娘赏了他碟芝麻南糖,他就高兴的跟什么是的。但他却是懂事,悄悄分给了奴婢们,倒让奴婢不好意思了。”
绾昭笑道:“你吃了他的人情,往后是要还的。”
琴欢道:“娘娘以为奴婢是个馋猫子,这点子孝敬就收买了?”
绾昭随意摆弄两只花签子,瞧了瞧又放回竹筒里,就道:“你再找他办件小事,寻个硬壳的鸡蛋,要悄悄的。”
琴欢收住扇子,笑道:“便知道娘娘要预备着立夏的事。”
绾昭道:“总不能真默不作声的躲了,那储秀宫也太猖狂了。”
琴欢恨恨道:“荣妃才进宫几天?就寻了姣小主的不是,又明里暗里使了不少绊子,偏皇上宠她,赏那样多的宝贝,连跟着奴才也势利。前儿内务府的人送炭来,奴婢瞧着只有黑炭没有红萝炭,那奴才说荣妃叫赊了去,天渐渐热了没有那么多的炭,叫咱们先将就着。这是什么话?摆明了给娘娘脸子瞧。”
绾昭道:“别的小主用不上红萝炭,皇上太后那又不好缺着,就赊了本宫的去,也是她的手段。”
琴欢道:“娘娘只有用心,不怕皇上不恩宠娘娘。”
绾昭只淡淡道:“取些碎珠子来吧,本宫捡一捡。”
过了残春入立夏,娇红帘外明,偏树荫看处是梅子霖霖,一汪绿茵茵。彼薪与众大臣着了朱色礼服,赤车赤马一路出了南郊迎夏。
浩浩荡荡仪式将尽,李和唱道:“立夏日启冰,赐文武大臣!”众人谢恩礼毕。宫中设下宴席,亲贵大臣,妃嫔命妇都来参加。彼薪免了歌舞,只与众人说些家常话。
立夏有斗蛋的习俗,宫里安排了亲贵家族的孩子前来斗蛋比试。孩子们胸前挂着个丝织的网兜,里面放着个描彩的熟鸡蛋,两个孩子以蛋头相触或蛋尾相触,使其中一人蛋碎,一轮轮比试,直到最后获胜。
孩子们轮番上阵,嬉笑玩闹,彼薪等人都看着高兴,连庆阳长公主也要去试。流复笑她是个半大的孩子,庆阳却不以为然,仗着太后慈爱拿着蛋便去了。
见众人看热闹,柔艳小声问芍药哪个是宁妃的人。芍药说是她十三岁的侄儿柳良,那柳良脖子里挂了个橙色碎珠子编的网兜,里头装了个绘虎跃的彩蛋。
柔艳笑道:“既然知道了,那便去吧。”芍药称诺。令官分蛋头蛋尾两组抽去纸团,随机让孩子们比试。庆阳自然要比蛋头,令官受意抽出个纸团上头写了柳良的名字,两个孩子便要比试。
柳良道:“君子不欺淑女,后生让过殿下便是了。”
庆阳一听便生气道:“还未比,就装出这副酸儒样子,本宫定要堂堂正正的赢你!”说罢二人取出蛋来击在一处,柳良的蛋应声而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