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国公夫人,也就是绾昭的伯母拉着她的手叮嘱了许多话,临了不住老泪纵横,绾昭懵懵懂懂记不得她说了哪些话,只记得一句:“柳家只得靠你了。”那话压的绾昭多年喘不过气来,也为这句话多年在宫中谨小慎微,多多隐忍。
离家这些年秦淮河畔的红灯青砖在梦中渐渐模糊。她即使在宫中也曾偷偷向往着年少时“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的小小惊喜;盛年时盼着“云中谁寄锦书来?”的华芳悸动;老来可以“醉里吴音相媚好”的安和平易,只愿岁月静好,别无他求。
可如今宫门似海,规矩与束缚拧折了所有追求美与梦的权利,她只得悄悄放些写了诗句的竹蜻蜓当作寄托,遥遥回忆,入宫那年还不到七岁。
绾昭想着家中之事,心里沉甸甸的,眉黛紧锁,望着警芳轩外的花草出神。
忽闻得外头奴才高喊:“淑妃娘娘驾到。”众人忙止住说笑,行礼道了声:“淑妃娘娘万福金安。”
淑妃着嫣红色百鸟穿牡丹纹折花缎子,头上插了红宝石镀金石榴百子簪,周围配各种宝石珠子制成的鬓钿,簪的绢花也是金线、银线密织了几层。
这淑妃是宫中宠妃,仗着年轻得宠竟有了身孕,皇上本来子嗣凋零,得知后大喜,重重恩赏,本就有协理六宫之权,现在更是风光无限。
侍女扶着淑妃缓缓而行正欲上坐。那殿正中龙凤呈祥描金朝椅是给帝后询问公主礼仪学问用的。边上奴才瞧着仔细,按规矩嫔妃是不能坐的,但不敢驳淑妃的面子,把椅子往边上挪了挪,不放在正中,又撤了上头明黄色云纹软垫,换了块正紫色鸯鸟纹软垫小心伺候淑妃坐了,垂首立于两侧。
淑妃轻抚着略显的腹部,漫不经心道:“谁是柳绾昭?”
绾昭从后头上前行礼道:“奴婢便是。”
淑妃也不瞧她,只摆弄着手指上的红玉髓戒指道:“听闻吴国公家教甚好,怎么你这宗族女子也未曾受教吗?”
绾昭隐隐觉得事情不好,跪倒拜道:“奴婢愚钝不知怎么冲撞了娘娘,还望娘娘大度□□。”
淑妃冷哼道:“你自己做了什么没脸面的事还要本宫当着这么多未出阁的姑娘们面儿说吗?”众人听了忙拘着礼不敢动。
绾昭拜地不起道:“奴婢实在不知。”
淑妃抬了抬手免了众人的礼,眼神示意边上侍女。侍女取出个竹蜻蜓递上,淑妃一挥手打落在绾昭面前。绾昭取来一看,心中不由一凛,竹蜻蜓上系着的梅红香纸上写道:
“枕上怀远诗成,
红笺纸、小砑吴绫。
寄与征人教念远,莫无情。”
淑妃冷笑道:“听闻柳侍读当年给一位为救你而受伤的侍卫送药,然后便以此为名私相授受,暗定终身。那侍卫后来被调到边关,柳侍读便日夜思念,写了这些不知廉耻的话还在宫中传播。本宫所说可句句属实吗?”
众人一听都惊讶的议论纷纷,上头的领头太监尖着嗓子喊了声:“肃静。”
绾昭咬紧唇边,宫中女子与侍卫私通是大罪,淑妃果然来者不善。想当年那个侍卫与警芳轩的一个宫女两情相悦偷偷在角门相会,绾昭找那宫女有事不想撞了个正着。两厢一呼引了其他宫人侍卫前来,那侍卫想要躲藏却撞破了脑袋。绾昭心中过意不去,便谎称自己与那宫女在此遇上野猫,那侍卫为救自己而受伤。后来送了次药,便再无往来,更不知他调到边疆。想不到自己一时善念竟引出这种无妄之灾。
第2章 恶淑妃逼陷侍读 狡皇后暗夺人心
绾昭叩首道:“这段词并非奴婢所写,更无与侍卫私通之事,望娘娘明察。”
淑妃没入鬓间的长眉一挑,冷眼道:“难道是本宫无事生非冤枉你这小小奴婢?”
此时人群中碎步走出个人来,着粉蓝色彩蝶折夹竹桃苏绣裙,额上描金花钿格外夺目。那人缓缓施了一礼,斜眼瞥了地上跪着的人开口道:“娘娘何必为这种贱婢动怒。奴婢听闻她失了情郎,竟打算勾引皇子所图不善。”
绾昭顿觉恨从心生,怒视相向。
淑妃不禁也柳眉倒竖,说:“勾引皇子?”
那女子信誓旦旦道:“回娘娘话,正是。奴婢听说前几日这贱婢用竹蜻蜓写了些淫词艳曲,把两位皇子引了去,说了好一会子话。娘娘不信可以传召当时的奴才问问,许多双眼睛瞧的真切。”
这说话女子是刑部尚书周贺郝的亲侄女周窈香,安国侯之后,淑妃母家亲眷。这周家与柳家素有恩怨,进宫后绾昭没少受其□□。不过柳家失势已久,窈香即便想欺侮她也不必联合淑妃这样兴师动众的向她发难。
绾昭虽身陷困境但神志却十分清醒,当时见到两位皇子,身边只有从府里带来的丫头琴欢,她定不会背叛。如果事情泄漏定是皇子身边的奴才与窈香勾结,通常而言警芳轩的女眷无论如何也不会与皇子身边的人有来往,她能如此轻易得知皇子行踪,看来往来极深,勾结甚密。
名门小姐与皇子身边的奴才勾结所图之事还能有什么?绾昭心中不由冷笑,早在宫女中悄悄传窈香多次使手段去见皇子,想引起皇子注意,但皇子并没有太在意她。看来窈香知道自己引到了两位皇子注意,便坐不住了,急急得想要了结了她。
淑妃听闻脸色难看至极,说道:“宫中只有两位皇子,你贪心不足还想都勾引了去,巴不得都做了你这小娼妇的夫君!”淑妃的话实在太难听,几个脸皮薄的女孩儿都用绢子遮了脸不敢视听。
绾昭脸上火辣辣的,她极力忍住泪水却不敢哭泣,磕了几个头说:“奴婢冤枉。”
“不必说了,给本宫拖到殿外按律罚了,别污了殿里的地砖。”淑妃厌烦道。
几个太监架着绾昭到殿外,他们打碎个陶罐,把绾昭摁跪在碎陶片上。按规矩所有犯了事的宫人不论如何处罚,都要先当众鞭打二十鞭以儆效尤。这二十鞭如果实打实的抽下去,即便以后伤口好了,但筋骨已伤,难保不落下病根。当年也有人使狠心故意对着某个骨节用力抽打,最后被打残废的也不是没有。绾昭紧咬牙关,不哼一声才挨了数下,只听的有人大喊:“停!”
就在此时殿外奴才高唱:“庆阳公主驾到。”众人返身而拜。
原来琴欢在殿外看见绾昭受诬陷,心如火焚,无奈身份低微没有资格进殿为绾昭辩明清白,只得匆匆去请庆阳公主来求情。
“儿臣见过淑娘娘。”庆阳向淑妃福了福。庆阳年纪偏幼,穿了件鹅黄色掐花罗裙,未及簪子,只用绸带扎了发,散了些碎花钿。
淑妃见是皇后的嫡亲公主也和颜悦色道:“公主客气,这会子不是进学的时辰怎么来了?”
庆阳按此时殿中尊卑规矩坐在下手处左边第一个位子,方才徐徐道:“听闻儿臣侍读柳氏冲撞娘娘,特来请罪。”
淑妃听闻道:“公主千金贵体,理应在闺中读书刺绣,宫中琐事不必理会,即便宫人坏了规矩也不是公主的过错,交与本宫处理就好。”
庆阳到底年轻,有些沉不住气,说道:“娘娘在宫中多年,规矩自然周全。娘娘既要论规矩,这上坐只有父皇母后才能坐,淑娘娘您是本宫庶母,自然在本宫之上,本宫不敢不尊。还请娘娘位于右首之位。”
淑妃听她用”本宫”二字自称,又特特强调了她妾侍的身份。淑妃气的脸色铁青,又发作不得,许多双眼睛看着,真是坐也坐不得,离也离不得。
淑妃忍住怒气,也不离座笑道:“本宫协理六宫,这有损皇家清誉的事自然要管,还望公主不要阻拦。”转又眼神会意,边上奴才高喊:“行刑!”
已近晚膳时分,彼薪才完成功课,懒懒起身离了书桌,迳自踱步到殿前,吹一吹傍晚的风。殿门前的李和瞧见彼薪出来,忙打了个千,躬身立于彼薪身后。
李和道:“奴才有一事禀告。”彼薪点头让他说下去,李和说:“不到一个时辰前,淑妃娘娘去警芳轩以传播淫词艳曲,私通侍卫,勾引皇子的罪名治六品侍读柳绾昭的罪,庆阳公主听闻前去求情,不过被淑妃娘娘给驳了。”
彼薪微微皱眉道:“怎么不早禀报?”
李和请罪道:“奴才看主子读书认真不敢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