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薪一路进到寝殿中,皇后和几位妃嫔在龙床边侍疾,各自忙着不停,有撑不住的都悄悄拿绢子拭泪,奴才们也愁眉苦脸,低着头办事,宫里死气沉沉,没人开口说话,唯有床头挂着的龙吟剑光亮夺目。
皇后见彼薪来了,松了松熬红的眼,把人都打发出去,拉着彼薪轻声说:“你父皇想好好和你说说话。”
彼薪忙问皇后,皇帝的病情,皇后撇了眼躺在床上的皇帝哀声带着哭音,小声道:“内务府都预备着了。”宫里规矩,如果皇帝快要不行了,就会吩咐内务府预备后事,也算冲喜。
彼薪心里一颤,他极不愿相信几个月前还和自己比剑的父皇,如今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他嘴唇有些发抖,话咽了几次才说出口:“怎么会这样?”
皇后顾忌着皇帝还在,忍着泪道:“皇上身子向来不好,昨夜里更是不行了,太医们说就在这几天了。”
彼薪只觉晴天霹雳,眼泪顺着眼角流了出来,皇后忙用巾子给他擦了擦泪嘱咐道:“别让你父皇看见,可要刺心了。”
此时就听见皇帝躺在床上用嘶哑的声音说:“是薪儿吗?”皇后推了推彼薪让他去,自己便行礼告退。
彼薪”扑通”跪在皇帝面前,含着泪忍着悲痛,大声道:“儿臣不孝不能侍奉父皇膝下。”
皇帝艰难的微笑着摆摆手说:“看你清瘦了不少,一定十分勤奋。”说着就想起身,彼薪以跪代步来到床边去扶,皇帝只支起一点身子,彼薪用软枕让他靠住。
皇帝苍白的面色红润了些,持着微笑道:“想你在前朝一定过的艰难,受了不少委屈。”
彼薪摇头道:“是儿臣无能。”
皇帝摸了摸彼薪的头,用慈爱的眼神看着他道:“朕当年刚摄政时也是百般不顺,但朕挺过来了,你知道朕靠了什么吗?”
彼薪看着皇帝,眼中不解道:“儿臣不知。”
皇帝指了指自己的心道:“因为朕有愿望。朕希望自己的百姓能安居乐业,朕希望自己的国家能百业昌盛,朕希望自己能建立一个太平盛世。就是朕有希望,有信心才能一路风雨的走过来。”
彼薪目光忱赤,点头受教。皇帝好似荣光焕发,有说不完的话,他眼光坚定,双目炯炯道:“你在这条路上不仅仅是要成长成一个男子汉大丈夫,而是一个君王,一个能掌握天下的真主。前朝的斗争凶猛残酷,每一次博弈的代价都是无数鲜活的生命。朕告诉你,杀人永远不是最好的法子。但只要对百姓,对国家有利所有的牺牲都是值得的。朕教过你,在统治中,你是至高无上的皇上,你要做的是平衡势力,掌握全局,无论何事都要处变不惊。帝王心术,是帮助你在这冰冷皇城中生存下去的唯一方式。生在皇家,这是你的荣耀也是你的使命。”说了这么多话,皇帝手握着拳扶着嘴,连咳不止。
彼薪替皇帝顺着背,又赶紧端了水了喂他。皇帝接过水,一口血喷了进去,”砰”的一声打翻茶碗,气息紊乱。彼薪忙把皇帝扶着躺下,外头跑进几个奴才查看情况,都被皇帝挥手轰出去。
皇帝喘着气紧紧抓住彼薪的手道:“朕快不行了,这江山的重担就要交到你手上了,你......”说着气又喘不匀了。
彼薪跪在床前,用袖子抹掉泪水,压着声说:“父皇万寿无疆,怎么说这样的话?儿臣不要听!”彼薪到底还年轻,那里受过生离死别,最稚嫩的孩子心性在此时暴露无遗。
皇帝咽了声,缓下气来说:“今后你不能在外人面前展露出你的脆弱,就是再难也要咬牙挺住,这样才能保全自己,保全你在乎的人。”彼薪知道以后再没有父皇的羽翼保护,将要自己去面对一切。皇帝早已累极了,闭着眼浅寐过去。彼薪告退而去。
到的傍晚,皇帝病情急剧恶化,匆匆招来了前朝重臣交代后事,宫里忙成一团,国丧所用之物都准备着了。从各宫而过,啼哭悲音不绝于耳。
以彼薪为首,紫宸殿外头乌压压跪倒一大片,皇后吩咐外头不许见哭声,所有人都屏住声,流泪不止。
流复跪在彼薪之后,眼睛哭的红肿不堪,俯着身,用袖子遮着脸,不敢发出声音,嗓子里模模糊糊发出”呜呜”的声音,更觉悲凉。
众人中独独只要彼薪直直跪着,不流一滴泪水,他强忍着悲痛,用牙咬住舌头,让自己头脑清醒,他还记得父皇的嘱托,他要成为一个真正的君王。情绪只会让他暴露脆弱,沉着才能让他展现强大。
夏日的晚风吹不出冷意,但阴冷的青石地砖让寒意顺着膝盖上涌。空中偶有回巢的鸟雀几声刺耳的鸣叫,天边最后一缕霞光带着属于太阳的骄傲,隐进了茫茫黑夜之中。
不知多久寝殿里终于传来大臣们的哭声,大门被”哗”的一声,重重推开,昆逡几乎是跌出殿门,用极其哀痛的声音大声喊道:“皇上驾崩!”又带着哭音喊道:“哀!”所有人都大声哀号起来,哭声响彻云霄。
外头的奴才早就按规矩,满宫跑着大呼:“皇上驾崩!皇上驾崩!”只眨眼功夫,紫宸殿门口的宫灯就换成了白色的,阴惨惨照了一地白光。彼薪再也不忍了,同众人一道大哭。里面的大臣也缓缓走了出来,众人渐渐止了哭声。
流复早已觉得天昏地暗,眼前朦胧一片,只恍惚听得顾命大臣站在殿前宣读遗诏,彼薪稳步上前,跪倒听宣,既在灵前继位。流复随着众人转首叩拜新帝,只听刚刚哀鸣之声转为恭贺之音。他与彼薪只隔了殿前台阶之遥,却早已君臣有别。
大蒇国,甲午年己巳月壬寅日戌正二刻,蒇巍帝于紫宸殿病逝,享年四十一岁。
次日,京城中满目皆白,男女老少皆披麻戴孝,白衣素服。驾崩之诏传于各郡各县,自接命起官吏至百姓皆戴孝三个月,国丧三年不得婚娶歌舞,喜庆庆祝。
京中的皇亲国戚,文武百官都到乾清宫致礼,皇城内外皆是悲音哭号之声,惊得城郊都哀鸿遍野。贵妃丧服素妆,坐于铜镜前,看着自己尚且还有风韵的脸庞,花容青丝却已是未亡人身。
“都打点好了?”
边上宫人答道:“都妥当了,道士们连夜出宫没留一点破绽。”
贵妃轻轻”嗯”了一声,扶着宫人的手,起身往乾清宫而去。
乾清宫外喊道:“贵妃致礼。”
只见一美妇人扶着宫人的手,才走几步就是一崴,满脸泪痕,几欲虚脱。
皇后擦着泪,红着眼说:“妹妹,你身子这样弱,还是早些回吧。”
贵妃泣不成声,盈着泪向皇后行了一礼道:“皇上对臣妾恩重如山,臣妾就是舍了此身又是如何?”说着,近乎跌在皇帝灵位前,嚎啕大哭道:“臣妾来迟,未能侍奉陛下在侧,是臣妾毕生之痛。”说着叩首痛哭不止。
执礼太监引着贵妃按规矩一一行礼,又见了新帝。贵妃执意不去,皇后也就同意她留下。
边上宫人正要去扶贵妃站到一旁,贵妃却跪在灵前道:“先帝生前留给哀家遗诏,命哀家灵前宣读。”
众人一听都是震惊不已,此时贵妃贴身太监手捧圣旨站于灵前,众人下跪听旨。
太监朗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继后郑氏坯昭淑德,勤谨持恭,朕素日最宠。忆往昔佳事,为贤妃懿善,朕特赐同寝而葬,宣旨即行,钦哉。”
众人听闻如五雷炸顶,无人转醒过来。
圣旨之意为:皇帝宠爱皇后,认为当年她为贤妃的时候最好,就让皇后以贤妃身份当场殉葬同寝。
皇后并不慌乱,只抬眼去瞧贵妃,贵妃跪地无声,一脸惨淡妆容下目光坚定冷峻。边上皇后母家大臣跪不住了,起身拜倒在彼薪面前道:“微臣认为此事蹊跷,先帝怎会将皇后殉葬密旨交给妃妾保管?定是有人假冒圣意,望陛下明察!”
贵妃也不着急,冷着声缓缓道:“众位大人有疑义是在情理之中,只要让先帝总管太监一验便知。”又对彼薪道:“不知皇帝以为如何。”
彼薪微微皱眉,此事他从未从父皇嘴里听到一言半字,但他不能确定遗诏真伪,他眼神看向皇后。皇后气定神闲,只跪在那不发一言。彼薪挥手招昆逡去验圣旨。贵妃嘴角不仅显出一丝微笑,目光也如利剑般刺向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