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昭见院中景色比不得宫中景致华美,但另有一番风情,她寻着满地落英缓步到了一树梨花之下,她抬眼看花,念了句:“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绾昭抚摸那树干,冷湿的触感浸润了手心。一阵风吹过,带水的梨花花瓣沾了绾昭一身,琴欢拿了帕子去摘,绾昭看到不远处树影里有个小亭,便说去那坐了歇歇。琴欢扶了绾昭转过小径,那亭子显在眼前。
“哪里的人?”
绾昭抬头,一个腰圆膀粗的壮汉挡在面前,这样身形的人在猎宫中不常见,臣子们都搭了行军帐篷在山脚住了,如今猎宫中住了三位爷另有一位皇子,再就是女眷,而眼前这位却从未见过。
“永和宫宁妃娘娘。”琴欢道。
那汉子赶忙施礼,说话间,亭中有人迈步而出,一位年轻公子,头戴玉冠,身披灰棕猞猁狲皮裘,稳重谦和,上前眼未抬一下便施礼问安。
绾昭回了礼,果然是熠王在此。绾昭见他手中握了一卷丝帕也未动声色,便入了亭中找了处石凳坐了。
琴欢捻着绾昭身上的花瓣,亭中只有一张石台,围了三个圆凳,礼吉站在一旁并不上前去坐。绾昭斜眼观瞧,见他展开手里的丝帕,中间包了个好似孩童的长命金锁。
礼吉从绾昭入亭到坐下都未抬眼看过一下,正准备包好金锁装回囊中就走,这整理长命锁的空当,他顺带用余光瞥了绾昭一眼,正与那目光相接一处,他赶紧收回目光,眨了眨眼,不动声色装好东西,刚要抬手见礼退了。
“三爷思乡念亲,不像外头说的清冷无情。”绾昭扶着石台侧着身对礼吉道。
礼吉唇角微动,垂着眼道:“离乡思亲,人之常情,谢娘娘关怀。”
绾昭拨弄着绢子里的梨花瓣,道:“不是关怀,只是离思惹人。你瞧这梨花一生高洁不染尘埃,也抵不过春雨屠戮,落得满地残损。花离树,人离乡,都是这样可怜。”
礼吉抬眼望向那梨花躺在绢子里,眉心微动。
“瞧三爷帕子里的长命锁精巧,许是年少时带的。”
“这长命锁是碎的,也不是臣的,是臣胞弟之物。”
“原来是令弟的旧物,自从王妃仙逝,想三爷也是惦记弟弟的。”说到这,绾昭心下沉了沉,不想提什么哥哥弟弟的话,就转言道:“好在荣妃还在宫中,也算有亲人在身边。”
礼吉面色如水,不起波澜,淡淡道:“宁妃不必试探,你与荣妃如何,是你们的事,臣自不会插手。”
绾昭蹙眉,神色带了疑惑,打量了礼吉上下,果然是一副清冷不过问世事的模样,可绾昭只刚刚一眼便知礼吉绝非无情之人,那寒冰之下有一股暖流温脉,她心中不由生了相惜之情,都是宫中身不由己之人。
绾昭起身,福了福就捧过手炉往亭子外走,提步下了阶,道了句:“何事归期无定准,无需苦恋愁思,多多珍重才好。”
礼吉望向那背影飘零,虽是初次相遇,心中却觉得有几分熟悉,或许是那情共到一处,别离无期,各自珍重罢了。礼吉朝那背影行了一礼。
到了傍晚,礼吉起了炭盆子准备炙上几块肉,那松木炭还没烧红,彼薪流复寻着动静就进了他的宫中。
流复靠着礼吉坐了,说刚刚打了鹿,不如烤上一块分着吃。礼吉用火钳子捅着炭,点点头没说话。彼薪也挨着礼吉坐了,就说一块够谁吃,让多弄些来。
“我是借了礼吉的炭才与他分着吃,与你有什么干系?”流复撩开袍子也学着礼吉捅那炭。
彼薪扶着礼吉的肩,对着流复那道:“鹿是你打的不假,那也是朕给你递的箭,怎么也能分得半只。”
流复被他这话呕地一笑道:“这脸面也忒大了,哪来那么大的功绩?”
“想当年可是朕教你射箭,手把手教导的你,现在又不认了。”彼薪伸手略过礼吉拍在流复身上。
流复抬手一挡,从地上捡了石子砸过去,撇着脸道:“这私底下的又耍威风,我可不听,明明是张师傅指点,你不过是学的快些。”
“明明是朕教的你,你连提踵都不知道,放一箭恨不能把自个摔出去。”彼薪又絮絮叨叨道:“你那动作不合范试,还要朕一次次纠正,你记得那次……”
“行行行,你且停了,碎嘴的很。”流复朝彼薪那挥了挥。
彼薪见他不肯听自己说话,有些恼,隔着礼吉挥手就闹。礼吉也不躲,任由他们两个你来我往,时不时看看彼薪,时不时又瞅瞅流复,似笑非笑,嘴角带了一抹玩味,唤人把东西都搁上去炙烤。
力庖在边上打下手,动作十分粗犷,拽了一块肉,滴着血就往炉子上架,一滴血水溅在彼薪身旁的空地上,力庖也没注意,把肉扔上去转身就走。
彼薪拽了力庖的衣角,瞪了眼:“大胆,刚刚溅到朕身上了!”
“哎呀,力庖这是要刺王杀驾呀。”流复故意提高嗓音笑道。
彼薪与流复自打见了力庖就十分喜欢,见了他必要打趣一番。二人从未见过这样憨直有趣的侍从,他也不怕什么主子身份,敢说敢做,连礼吉这样的主子也敢去闹。
去年二人在宫里头回遇上力庖就见他扛着礼吉在长街上走,一群宫人是劝也不好,不劝也不好,远远的围了一群人。彼薪流复笑得直拍手,说这样的奴才真真有趣,也不让人去拦,扒在月华门内看礼吉笑话。
彼薪特许了力庖随礼吉随意出入宫禁,时不时让他跟着来彻秋阁玩闹。力庖一身的神力,可以抗了五六个童子在身上,彼薪就叫些小内侍和他摔跤,自个和流复看的直笑。力庖说自个有的是力气,就是他们三个一起来他也摔的过。彼薪最不信邪,换身劲装就和他缠打在一处,那力庖憨直压根不管什么让与不让,直接给彼薪摔在地上摁得动弹不得。
流复那时身子不好,不然以他那爱玩闹的性子也要上去与他缠打,流复就坐在一旁说些话吓唬力庖,什么治罪,拖出去打板子,变着法想让彼薪占些风头。
力庖转身看着彼薪流复故作姿态吓唬他,他一点不慌甚至看那少年脾性还有点想笑,仗着自己是礼吉亲信,岔开腿扎了个马步,对彼薪勾勾手指。
彼薪见他挑衅自己,嘴角发出声轻蔑的冷笑,装出盛怒的表情道:“好小子,敢挑衅朕,朕今儿一定要打败你这恶人。”
说着解开披风一丢,李和上前接住退到一边,彼薪冲上去顶住力庖的壮腰就斗在一处。彼薪仗着身姿灵活,避开他的攻势,使出几招对付蛮力取胜之人的招式,攻守兼备,在缠斗中寻摸力庖的弱点攻击。
自从流复出京彼薪就没有兴致去玩闹,如今许久未和人摔跤,许多招数都不灵了,彼薪被力庖摁倒在地数回,再爬起身又打起来。流复看看彼薪那样,喊了几声好,又和礼吉说了几句话,看那肉熟了,让人切了片端在面前吃。
“复儿……复儿,力庖被朕治住了,你快来啊!”彼薪汗流浃背,累的气喘吁吁,绞了力庖的胳膊,滚打在地上,笑着喊着,让流复快来。
流复丢下手中的吃食,叫了声:“我来了!”就从后头死死抱住力庖的腰,双腿就往上缠,狠狠夹住他不让他跑了,手锁了力庖的脖子。
力庖本来不慎被彼薪按住一时,正要抽手,身背后就被流复裹住,那就好像背了个小背篓一样轻巧,压根不叫事儿,他那手一抽,一只手按住彼薪,一只手侧着身抓住流复往下一拽,流复就摔在地上“咯咯咯”地笑。
力庖把流复往彼薪怀里一扔,身子一压,两个人就被按在一起,紧紧贴了动弹不得。
“哥哥你快挠他痒!”
“咱们一起,不能让他得逞!”
说着二人伸手要挠他痒,力庖一个抱摔,两人翻了个跟头跌回地面,摔得七荤八素,刚要翻身起来,力庖早到了跟前,一手一个往中间一挤,彼薪流复被挤成一个人,彼薪忙抱了流复,怕力庖再用力伤了他。力庖手轻轻一抬,两个人抱着和车轱辘似的滚了出去,两个瘫在地上笑成一团。
礼吉吃了半天,这才抬眼看看战果,自然是那二人又输了,倒在地上互相搂着分析刚刚战术如何好如何不好,好像煞有其事的样子。
礼吉道看看那梨花收得如何。力庖正玩了一场,看着地上二人推闹着憨笑,听了这话,把礼吉往背上一背道:“咱家带哥儿亲自去瞧。”然后挥手让人替礼吉炙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