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上瘦长之人,修竹之姿,兰芝相貌。
正是他们国子监天字斋舍阴魂不散的斋长——齐天佑。
“小爷想出门捉个鬼怎就这么难!”
伏在马背上一身男装打扮的钟灵听到这声感慨,叹了声气摇了摇头。
唐安宴自死而复生,唐德看他跟看犯人似得,说要陪他等白送上门的鬼,可唐德那昂藏七尺通身浩然正气的模样,哪有野鬼敢靠近?
等了两日都没将鬼等来。
好在今日国子监开堂。
眼见三日之期将至,不能坐着等死,唐安宴便决定趁夜□□去一趟乱葬岗。
没想到好不容易从斋舍□□出来,又被人缠上。
听唐安宴说妖僧赠送的三日之期仅剩最后两个时辰,她在袖中掏了掏,摸出一个小白瓷瓶。
六味精贵药材特制的软骨散用在这浪费了些,但身后之人穷追不舍难缠的紧,实在没办法。
抬手向后一抛,脆瓷瓶咣当碎一地,紧接着长长一声马鸣嘶叫,修长身影猛然落地。
“驾!”马鞭一甩,唐安宴趁机策马离去。
钟灵不愧是他兄弟,聪明劲随他。
钟灵是唐安宴二爷爷唐徐生唐神医的徒弟,两人自小一块长大,算是青梅竹马。
但却在三年前,唐徐生突然决定要去燕京之时断了联系。
钟灵一走便是三年,直到上元节那日,她奉师命回禹阳来取她送给唐安宴的双鱼白玉,却正巧撞上唐安宴丧命,因而留下为他守灵。
妖僧说鬼有好有坏,运气不好碰上厉鬼,或有生命之险。
此事本不该将钟灵牵扯进来,可他复生那日,钟灵却指着他手腕上那条阳间人看不到的锁魂丝,一脸严肃地问他哪来的。
他才知道——
钟灵三年前去了燕京杳无音信,全因多了一双阴阳眼。
此事若叫旁人知晓,指不定就拿她当怪物看,因而唐徐生自那后便将她拘在深山,让她学习一些无名古籍上的阴间事物,直到将阴阳眼练的看起来与常人无异,才肯放她下山。
没想到三年未见的小青梅,混成了大神棍!
唐安宴很是欣慰。
今夜乱葬岗捉鬼之行,多了个经验丰富的,他忐忑不安的心也稍稍安定。
禹阳闹鬼传言最盛的乱葬岗之林。
这儿通常用来处理一些没有身份或无人认领的尸首。
长年累月,此处尸骸堆积,白骨森森,再加上林中偶尔的瘴气,时常有人进去了出不来。
锦衣玉食,生活在高墙绿瓦中的唐大少爷头一回来这阴森吓人的地方。
唐安宴接过钟灵递来专克瘴气的苍术丸,仰头吞下,顺带一起压下心头恼人的心悸。
这是唐大少爷头一回捉鬼,还拖着这样一副虚弱的身子,一想到手脚逐渐僵硬失力,若遇恶鬼想跑都使不上劲,唐安宴对那妖僧又是一番唾弃。
妖僧只说时限将至,红绳上的红色会慢慢被白色吞噬,却没告诉他随着白色吞噬,他的生命体力也会随之消失!
不然以他堂堂兵部尚书之子的马技,今夜何至于被齐天佑那老古板追得这般狼狈!
眼见所剩时间仅剩一个时辰,唐安宴放弃怎么抽打都不肯入林的坐骑,跟在背着一大布袋子法器的钟灵身侧徒步进了乱葬岗之林。
林中枯枝被风带起吱呀吱呀的响动像是婴儿夜里声嘶力竭的啼哭。
阴森渗人。
钟灵接连从布袋子里拿出一张张黄色符纸,手指不断翻飞,配合嘴中念念有词,符纸燃起几瞬明亮的火光,往阴气最重的地方指引着。
照理说她以掺狗血的朱砂所绘的符咒不该连十米路都撑不了.....可眼下.......
钟灵细长柳眉紧蹙,看着脚下又一张报废的焦黑符纸,神色愈发凝重。
扫了眼面色惨白、额间虚汗直冒生命体征不断减弱的唐安宴,她用力将最后几张黄符捏在了手中。
垂眼暗数,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出半圆弧的阴影,掩去眸中的不安。
六张,撑死一刻钟。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找不到鬼就是安宴亡,她绝不能容忍唐安宴再一次死在她面前!
再抬眼时,钟灵水盈的杏眸中只剩一片坚毅,丝毫不犹豫又打算掐诀祭出一张符纸,却听唐安宴喘着粗气拦住下她。
“别浪费了,我们在原地转圈。”
唐安宴脚尖踢了踢他面前的一颗半边脑壳被削的骷髅头,黑洞洞的眼眶里,一颗泛着绿色荧光的夜明珠似鬼火闪动。
是前不久他故意扔的。
走了一炷香,却又回了原点,这是鬼打墙,明显有鬼在耍他们。
钟灵清秀的眉眼瞬间染上一抹欣喜,不怕来厉鬼,就怕连鬼影都不来!
飞快掐指念诀,这回符纸却没有打在空中,而是往周遭的树上扔。
五张符纸一齐朝着五个方位破空而去,符纸脱手的瞬间发出似正午日头耀眼的光,流星般划向树身,短暂几秒后,符纸带着熊熊火焰吞噬缠绕起了枯树。
阴冷的树林火光大亮,顺风起烧出了成片的冲天火焰。
如白昼明亮的火光下两人终于看清了情况,密密麻麻的成堆白骨踩在脚下——
原来他们早已站在乱葬岗中央。
钟灵眼神飞快地扫视四周,只听“咚咚咚”三声闷响在身侧突然乍响,她一脸警戒转过头,便听一声——
“你好,鬼,在吗?”
唐安宴抱着狐裘蹲在地上,为了招鬼,忍着嫌弃,敲门似得敲着着脚下一颗丑绝人寰的死白骷髅头十分友好问道。
钟灵拳头一紧,握紧了手中桃木法剑,忍着嘴角抽搐,嗤笑着扬了扬半臂长的法剑:“你若是这样就轻易将鬼门敲开,我立马就......”
给你表演个吞剑!
这句话尚未说完,一股黑气猛地从唐安宴方才敲的半残骷髅眼里钻出,黑气直冲天际,绕着他们打转。
钟灵被这狼烟似得鬼气惊呆,却听唐安宴直起了身子,一脸纯真问道:“你就怎么着?”
钟灵心虚讪笑,弯着嘴角的梨涡甜甜:“我还能怎么着,自然是......给你个爱的抱抱!”
说完钟灵便给了唐安宴一个兄弟间的拥抱,单手拍了拍他的后背,不动声色地将最后一张符纸贴在了他背上。
此事蹊跷,哪有这样听话的鬼,这鬼明显对他有图谋。
果不其然,她没猜错!
那团围着他们打转的黑气里陡然响起一女子尖锐的嗓音,穿透耳膜,带着浓烈的戾气朝唐安宴喊道:“细皮嫩肉,来的正好!”
两人的长发和狐裘被黑气带起的邪风鼓动,直至黑色雾气逐渐团成一腹部若高山隆起的身影。
一双没有眼白,满瞳被赤红占据的血色鬼眼,在唐安宴迎风睁眼的瞬间紧贴到了他面前。
黑气带着狂喜满是恶意的鬼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唐安宴的俊脸,摸着自己的圆挺孕肚桀桀笑道:“宝宝拿了你的心一定能活。”
这女鬼竟要他的心?!
好歹毒的鬼!
唐安宴大惊,咬着牙暗骂和尚不靠谱,说好的第一只鬼白给呢?
......这女鬼看着就彪!
唐安宴用尽力气往后退了两步,想要拉开与女鬼的距离。
这时被黑气卷出去几米的钟灵终于脱身,大步跃至唐安宴身侧,桃木法剑被漫天怨气引得嗡嗡震响,猛然横在女鬼前面。
钟灵娇小的身躯浑身迸发出叫嚣的杀意,“想要他的心?那也得我同意!”
凌厉话语一落,钟灵手腕反转,法剑顺着她指尖所指朝女鬼横劈下去。
女鬼见状闪身往后一避,哪曾想这剑像是长了眼睛一直如影随形,剑上发出的刺眼金光让她心头不断涌起惧意。
“这是虚形,必须找到本体才能去除她的怨气。”
此鬼身形步伐不稳,明显是只刚死没几日的怨鬼,不知生前遭受了什么,浑身的怨气超出她鬼体所能承受的,完全失了理智。
只凭一点执念疯狂地与法剑缠斗在了一起。
钟灵一手掐着诀,一手将身上的布袋子抛给唐安宴,让他取出袋里半只手掌大小的司南和一杆蘸了黑狗血的狼毫,迅速说道:“我拦住她,你跟着司南走就能找到女鬼的尸首,狼毫我画了符咒,找到后在她眉心点上一点,这怨气就能被封住。”
唐安宴心知此刻他这副虚弱的身子待在这也是钟灵的拖累,担忧地望了她一眼,随后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