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看着我,平视于前方,理性地说:“该不该也都发生了,我知道你后悔过自己回来的事,但轨迹……其实不会改变,跟你有没有回来没有关联,问这个没有意义,继续朝前尽量避着该避的走下去就好。对于我们这种家庭来说,是无法停止一步的,你还不清楚吗?”
“不管那个人是谁,事实上我们每个人都有份,我希望不只是我在愧疚……”
“人心都是长的,一家子生活多少年了……怎会只是你在愧疚呢。”他淡淡笑了笑,又闷头喝了几杯酒。
之后我们避过了这个沉重的话题,和难以猜透的试探,仍旧保持眼下一家之中最和平的关系。结账了,我又带霍思庄一起去商场逛,正好他也想散步醒醒酒再回去做事。
我先去了巴宝莉的专柜,挑选了一个风格经典的包,让人仔细包装好。霍思庄有眼力见主动接过提了购物袋的时候,我启口道:“这是送给小妈的谢礼,为表诚意,我既没有用陆老板的卡,也没用老爷子给的零花钱,用的是我挣得第一份不多的工资,请替我转送后并词达意。”
“真有心了,我一定做好运输和传达的工作。”他保证后,开玩笑问道:“那我呢?”
“你不是吃饱了吗?”实际上我还打算带霍思庄去买一副史蒂芬劳.尼治的领带,因为也想为陆老板买一副,所以尽量选择低调有质的品牌,即使花掉了大半靠自己赚来的工资也没有关系。我其实很看重自己的工资,有了自己的工资以后,做好了理财,尽量不花其余来源的零花钱。
当我带霍思庄来试领带的时候,继续骗了他一会儿说,是为陆老板买的。他毫无怨言顺从做了我的模特,最后我选了两条有褶皱花纹的,一条深色沉稳适合陆老板,一条浅色明亮适合思庄。
我把那条浅色的领带挂在霍思庄领口打好结以后,顺便理了理他的头发和西服,才告诉他这是给他的谢礼。
我帮他理整体的时候他仍不太习惯,会退步保持距离,生怕我们亲近了一样。他耸肩揶揄我,你今天好像有点不太一样,怪怪的。
我也不知是喝醉了还是今天的感性没缓过来,老成地对他说,你啊,总归还是我弟弟,姐姐对你好点儿。
他却截住了升温的氛围功利保证,他以后会继续多帮我注意着大房那边的。
我转过身去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自嘲一笑,恢复了那种平淡应了下来,不再那么亲和了。
我回家把领结送给陆老板的时候,仍然在期待什么,可他也差不多让人失了某种期待。
他在家沉浸于办公,没有试戴就让我帮他放进衣橱里收好即可。
正如我反复无常慢慢收好的心。
选择
霍锦君的明事理没撑多少时间,后来莫名其妙闹了一次自杀,半夜在景泰院割腕以后,被送去医院抢救回来又不吃不喝。
我们去探望她的时候,她确实很苍白憔悴,眼睛疲惫半睁,嘴唇干燥没血色,腕上的伤口不似作假,露出来的一截手臂都是水肿的。她不修边幅,蓬头垢面,望向窗外一副郁郁寡欢不理人的模样,人多了还缩下去把被子拉起来盖头不见人。无论谁哄着,都柴米油盐不进,自暴自弃不进食,于是只好给她打了营养液。
梁爱琴亦没往日光鲜,乱头粗服,眼周浮肿青黑,眼里还有很多血丝,一起憔悴了下去。纵使这样也不去休息,衣不解带在旁照顾女儿。我倒是挺羡慕她们母女情深这一点。
老爷子也成日唉声叹气,尽管表面仍一副冷淡霍锦君的态度,其实眉间眼底是掩不住的操心。他虽忧心徘徊在医院,却借口是检查自己的身体。
我心里不安倒不是因为霍锦君对自个儿的残害,若说是她和老爷子之间的龃龉,原不该那样严重,就怕夹杂了其他的什么胁迫。
老爷子心里始终紧着她些,当面虽然没有拉下脸来,背地里还是为她出面了,专门去请陆老板来探望探望她。
陆老板象征性去看她的时候,她精神恢复了些,脸上也有了血色和笑容,她还下床跑过来抱住他的手臂黏住他,只理会他一个人。她曾经奄奄一息还在病中,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不好如寻常争风吃醋而争夺。
还好陆老板劝她吃喝一些后,便抽身退避,来了一通电话就借此声称还有事,在众人面前拥上我一起匆匆走了。
陆老板态度在这儿,我稍微放心了。
可是转瞬之间,一切该来的变故始终不会变,只是让我们的确定迟缓了些。
从我白日在外得知消息,老爷子单独邀请了陆老板去一趟景泰院喝茶时,我已隐隐有所预料。
晚上回了金盏苑后我只想回到房间,暂时对什么都不闻不问,潜意识回避一切,回避我那预感察觉的危险。
可是陆老板还是叫住了我,老样子请我泡一杯茶到他书房去,我还没有做好谈话的准备,但到底稳然地端茶送水进去了。
陆老板直直立在黑暗的窗户前,整个人沉静背对着门口的方向,使进来的人一点儿也看不见他的正面。正如他那未知的表情与决定,他朝我展现的只有一道看不清太多情绪的背影,如黄昏薄暮时分笼罩了雾霾那般,而令我感到沉重的背影。
我把茶端过去的时候,他才微微侧头主动接过了茶杯,然后从容端在手上,慢慢地浅酌。
“说吧,为了锦君,老爷子和你谈了什么。”我轻笑,“所以现在你又要和我谈什么。”
陆老板继续品尝着茶,沉顿地说:“他老人家跟我解释了一遍当年的那些隔阂,说只是在磨炼我,那时候等我实在撑不下去了,他肯定会出手帮助我的,只是我不出他所料的稳住了,他也知道我怨过他们。现在为我们的情况,向我道了个歉,他早属意我,认定了我做他的女婿,这点是不会改变的。但是他更希望我选的人,是霍锦君。老爷子给我许诺了很多好处,让我跟锦君重新订婚后尽快完婚。他向我暗示……以后他分给锦君的财产是最多的,大部分都要给锦君。”
我维持的笑容渐渐凝住,消失。
他这些话一字一顿敲击在我心头,使我后知后觉感到身体失了某种温暖,之后那种初冬的冷然渐渐蔓延至我周身,再由外而内侵袭,冷到了我心里去。窗缝里那时钻进来的那股动荡的寒风,仿佛也吹散了那些朦朦胧胧的暮霭,吹散了我自欺欺人对他们保持的那种不清不楚,最终深切明白自己非常糟糕的地位与处境。
“盛洲……”我低唤了他一声,更像是一种他决定说出口前的恳求。
他将茶杯搁在窗台上后,缓缓转过身来如往常那样拥住了我,给予了我一个温暖踏实的怀抱,他闷闷抚摸着我的头,叹气道:“西婉,容我再想几天,我需要考虑该怎么做。”
“别放弃我,行么。”我低语时,语气没什么感情,尽量理性而不带那种低微。可是我手上却用力攥住了他的衣服,且越攥越紧,衣料一角皱得如他此时凝重的面容。
他没有回应,只是沉默安抚着我,不急不缓地一下下轻抚我的后背。
我们那几天的相处,渐渐貌合神离。他早出晚归,即使见面,对我只剩一些日常吃喝的话,我的话也难以多起来,于是给他空间。
老爷子找过陆老板以后,霍锦君恢复了斗志,都回到了公司处理事情,那几天别提多得意了,刻意撞见我的时候,还对我说,金盏苑就让我再住几天,毕竟我跟陆老板就这几天了,她也不急。
她自信说道:“盛洲是什么样的人,没人比我更清楚,他的选择已经昭然若揭了,只不过顾虑着点你这面最后的情分,来得缓些,盛洲一定跟你说过,让他再想几天,对吧?”
面对她自在的笑容,我面上自然不能输,否认后,我又提醒她,“先顾好自己的身体,别一不小心作过了头,得不偿失。”
她如今倒没那么和我较劲了,一副大局已定,随我垂死挣扎的大方态度。
果然,那天回去以后,霍思庄就来接我了,是陆老板安排他来的。陆老板认为,我不一定想回霍家,既然如此,他为我考虑了最后一次。
先住霍思庄家吧。他的决定和语气都很淡然,仿佛在说吃饭喝水一样日常。如霍锦君耀武扬威说得那样,他早就做好了决定,只是在缓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