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你们中国人不是有句古话叫‘血浓于水’?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们……”
谢景突然插了一句话“我的答案不行吗?”
比尔博士扫了眼屏幕,上面还是显示答案不完整“不行……看来迟先生并不满意你的答案。”
有了解答第一个问题的经验,比尔博士也大概猜出来了,破译黑匣子的关键不在于输入框输入了什么答案,而在于谢先生说出了什么样的回答。
他的每一句话恐怕都被迟星监听着,只要迟星满意了,密保问题自然就通过了。
不知道为什么,比尔博士突然有种身为家长围观年轻情侣吵架的错觉,至于谢景,俨然就像个被另一方逼着道歉悔过的男朋友。
“我曾经提起过,我在市郊疗养过一段时间,他们之所以把我送过去是因为,他们不想负责。”
“不想负责?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中国有严格的法律规定,父母必须对自己的孩子负责,直到他们成年。”
“是,所以他们把我交给了爷爷,理由是公司经营不善,难以照顾我的日常起居,听起来很有道理?就我所知,根本不是这样。”
“比尔博士,我从小生长在一个奉行精英教育的家庭,他们对超越社会阶层有着强烈的渴望,所以父母对我的期盼是‘成为人上人’,你觉得……一个瘫子能成为人上人吗?”
比尔博士难得地沉默了,在这个时代,科技革命和城市化浪潮带给人类的改变是显而易见的,亲属关系日渐冷漠,甚至连第一代血缘的直系亲属间也产生了厚厚的隔膜,这种现象在所谓的精英阶层尤为明显。
但是——
比尔博士说“伟大的霍金,他是全世界的英雄。”
谢景嗤笑了一声“如果霍金智慧的基因能够复制,人们是更喜欢瘫痪的霍金,还是健康的霍金?”
“你的意思是……”
“比尔博士,直到我十六岁那年才知道,我只是父母的工具,他们之所以结合并且生下我,是因为基因合适。他们期待我能成为精英阶层最顶尖的那部分,但是他们失望了,因为到最后,我只成为了一个普通人。”
比尔博士少见地有些严肃“谢先生,你已经很优秀了,我们终其一生都在学会如何成为一个普通人,普通人才是大多数,是这个世界上不可忽视的力量,不是吗?”
他们谈了许久,还是没有通过第二道程序,比尔博士有些头大。
“谢先生,看来你的‘男朋友’对你的回答还是不满意,也许你应该再多说一点关于你们的故事,这样说不定能讨好他。”比尔博士调笑道。
他和迟星的故事吗?
思考了许久,谢景说“迟星……帮了我很多次。”
六年的时间将很多细节都磨平了,以至于现在的他一想到迟星,脑中浮现的不是他对自己的‘不好’,而是他对自己的‘好’。
——
市郊所处的地形很奇怪,地面高低不平,连带着道路也崎岖起伏。
前面是一段下坡路,谢景谨慎地操纵轮椅,防止轮椅不受控制地往下滑。
几个凑在一起玩的小孩堵在路中间,谢景将手刹拉下来“小朋友,让开一点好吗?”
小孩听到声音后便往谢景看去,看他坐着论语觉得十分新奇,于是一股脑凑了过去“大哥哥,你坐的椅子舒服吗?”
小孩子的好奇心旺盛地吓人,一群人挤过来没什么规矩地摸摸车把,摸摸车轮,嘴里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
“这个是什么啊?”
“我也想坐!”
“看起来好舒服啊!”
谢景向来不知道如何处理好奇心旺盛的小朋友,唯一的办法是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于是拿出几个裹着亮闪闪糖纸的糖果“给你们糖吃,让开一下好吗?”
看见有糖,小朋友一窝蜂哄抢着扑上去,抢到的立刻拆开放嘴里,没抢到的心里负气跑过去争。有个小男生没有抢到,干脆趴在谢景的轮椅上,两只手抓着谢景的腿摇晃,连带着轮椅都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谢景虽然好说话,但总是习惯和人保持一定的距离,小孩赖在他身上,他的第一反应是推开。这一推便惹了麻烦,小朋友的额头撞了一下车把,引得周围人哈哈取笑,他受了委屈,突然大吼着扑上来,一口咬在谢景腿上。
谢景猛地一推,小孩后脑勺着地发出一声闷响,而后顺着陡坡连栽了好几个跟头,路上多石子,小孩倒在地上就不动了。
赶过来的妈妈大惊失色,待她看到自家小孩满脸是血时,立刻指着谢景破口大骂,她在这片是有名的嚣张跋扈,丈夫常年赌博不管家事,自己劳心劳力带着小孩,一遇到问题就像个炸药桶一点就着。
她的骂声引来了其他人,大家看小孩伤得严重,便一个劲儿说谢景的不是。
“是啊,是啊,我亲眼见他把小孩推了下去!”
“平时看着有礼貌,怎么下手这么不知轻重!”
“这么大的人,竟然推小孩!”
场面越闹越大,有的人带着好奇打量他,有的人看他坐着轮椅,眼神中透露出怜悯,更多的人在远处,三两个抱臂站着,一副看戏的磨样。
蛮横惯了的人索赔起来不顾半点脸面,小孩的妈妈拉着脸,怒气冲冲地揪着谢景胳膊不放“说,你怎么负责!”
因为常年劳作,她的力气很大,嗓门也很大,一个劲儿地叫嚣意图在气势上压人,有那么点借机讹钱的意思。
人群中有看不下去的,调侃着说了句“哟!又来碰瓷了!”
这句话极度刺激了她,她一甩手立刻与那人对峙“你什么意思?”
两人因此闹了起来,周围又开始争执,劝架,乱成一团,最后也不知是谁碰了一下,谢景的轮椅立刻往前冲去。
电光火石间,谢景一回头,发现爷爷背着手站在人群中,嘴角的弧度堪称刻薄。
他竟然无表情地目睹了全程!
轮椅顺着斜坡猛冲,前方还横着一道凸起的减速带,以这个速度冲过去,轮椅必定侧翻,他会被甩出去,抛在半空,随后下坠,最后像死狗一样无力地趴在地上。
猛烈的颠簸袭来,谢景周身一空,然而预料的疼痛并没有袭来,迟星抱着他,在地上滚了几圈
他双手环着谢景,将谢景的胳膊固定在怀中,笑嘻嘻地盯着他瞧,“才第二次见面就对我投怀送抱?看在你长得帅的份上,不怪你耍流氓。”
谢景瞥了眼迟星眼角的小伤口,嘴角紧绷。
没有反应,这可就奇了!迟星黑亮的眼睛自上而下打量谢景,从他的角度看去,谢景眉眼到鼻梁的弧度分外流畅,一看就是温室里的小白花,禁不起一点雨打风吹。
迟星恶从心起,得寸进尺,故意将手上的汗渍抹在谢景脸上“不说话了?吓懵了?”
谢景脸上顶着一道黑漆漆的掌印,简洁明了地回应了迟星的问题“放手。”
轻飘飘的两个字,并不能奈何迟星,他干脆两手拍在谢景脸上,就像撸小蜜蜂一样,恶意地揉了一把。
此时小孩妈妈妈骂骂咧咧走了过来,也不管发生了什么,依然要对谢景推人这事纠缠不休。
迟星眼疾手快,掌心一盖,顺势将谢景两只眼睛合上“闭眼,我替你摆平。”
“爷爷!”迟星抱着谢景,朝不远处的谢宏业璀然一笑“阿景摔了脑袋,晕过去了,我带他回家!”
谢宏业一直站在这群人身后,隔着一两米的距离,所以一开始谁也没有发现他。迟星这么一叫当即引得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往后,连带着小孩的妈妈也朝谢宏业看了过去。
眼看效果达成,迟星二话不说两手从谢景膝盖下伸过去,将谢景横抱在怀里,三两步离开了吵闹的人群。
“阿景,你好重。”迟星颠了一下,以防谢景滑下去。
话是这么说,他却没有把谢景放下来,反倒是谢景连说多次“放我下来”,可是迟星充耳不闻,反倒将胳膊紧了又紧,一副打死不听的样子。
从一开始迟星就没有给谢景留下什么好印象,在谢景眼中,迟星又在故意羞辱他,所以谢景再不多言,一转头在迟星胳膊上狠狠咬了下去。
迟星大叫一声,手上力气一松,谢景半个身体就要滑下去,他忍痛废了好大劲儿重新把人抱好“谢景!你属狗的吗?小蜜蜂都没你这么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