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宜言打开花洒,头等在下面,水珠划过耳廓,这样才清醒些。继而无力地关掉水,整个人如同被麻痹在无尽黑暗中,只有自己的心在哭泣。
沈宜言精神恍惚地走出浴室,拉开电视机下的抽屉,里面有几大盒柚子糖。他抓出一大把柚子糖,一颗一颗地剥开糖子,放进嘴里,直到不能再塞进去为止。糖在嘴里没融化,硌得嘴发疼,强烈的甜味冲上鼻尖,沈宜言冲进洗手间,将胃里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
彼时他才感觉这一切是真实的。半晌,沈宜言瘫坐在地上。
过了许久,电话响了,惊醒处于呆滞中的沈宜言。
“小言,发生了什么,这么久才接妈妈的电话?”女人似乎在和家人逛集市。除了她的声音,还有一个男人在旁边说话和一整片熙熙攘攘的叫卖声。
沈宜言不喜欢热闹,甚至觉得嘈杂:“刚刚在洗澡。”
声音有点喑哑,女人关切:“哦,好吧。”随后被一记孩童甜腻的声音打断:“妈妈,我要买那个。”
女人说:“好好好,等妈妈打完电话,就给你买。”
沈宜言愣怔:“有什么事吗?”
女人听见电话里传来声音:“没事,你弟弟闹着买好吃的呢。”
“不是这个,我是问你找我有什么事?”沈宜言顿声。
女人隐约觉得沈宜言有些不对劲,揶揄:“小言,今天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没事,抱歉。”沈宜言起身,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尽量温和。
”小言,要不今年过年来妈妈这吧,弟弟也很想你……”女人迟疑。
母亲在离婚后很快找到了幸福,也许之前的人生确实阻碍了她。而这阻碍就是这个看似美满实则破碎的家。沈宜言看不懂爱,却能敏锐地感受到夹杂在爱意中的虚伪与冰冷,一层一层刮削着自己弥少的人性。
沈宜言不能自如地应对母亲身边陌生的家人,亦如他依旧学不会亲情。
“不用。”沈宜言说,“不用担心我。”
“你爸爸……后天就从国外回来了,他想和你吃个饭……”女人犹豫道。
“什么时候?”沈宜言问,神色不愠。他确实很久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了。
“就大后天。”女人似乎又被身旁的孩子缠住,急急忙忙嘱咐:“待会我发个地址给你。”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父母是在他13岁的时候离婚的,也许一切都不必说破,他知道父母没有那么爱彼此,但却愿意为了他甘愿忍受彼此在一起生活13年,所以谁也说不上亏欠。
沈宜言觉得有些烦躁,随手用浴巾胡乱擦了擦自己的身体,从衣柜里拿出衣服换上。
有人敲门,开门后沈宜言看到来人时心里不禁诧异。他不是回家了吗?
“今天原本要回家的,但是刚才我妈打电话告诉我事情已经解决了,回来时路过楼下,我想你一定没吃饭,所以顺手给你带了一份。”周行琛挠挠头,脸上的笑似乎在发光。
沈宜言语塞,眼底有湿意打转,心里恍如有股暖流注入,不知道说什么好。
“谢谢你,周行琛。”沈宜言抿唇。心里在想:这个人为什么会这么好?好到根本不能属于自己。
“那我回家了,祝你晚安。”周行琛摆摆手。
沈宜言看上去有些奇怪,眼角泛红,刚才哭过吗?周行琛想。
沈宜言点头。接过夜宵。
屋里原本阴冷潮湿的气息因为这一份食物多了丝暖意。
鲜美的水饺上泛着水光,淡淡清汤漂浮几粒葱花,沈宜言一边一口一口地往嘴里塞食物,一边眼角泛出了泪,食物夹杂着泪水的咸味,吃到一半,沈宜言忍不住哽咽……
这是他吃过最美味的食物。
如果存在就是统摄,那么我的统摄就是你,我因你而存在。
谢谢你,周行琛。
第4章 (四)
暖阳初斜,绿叶斑驳于映辉中无声叫嚣。陆地铺满金灿灿的落叶,积淀着过往行人匆忙的脚步。
其中就有沈宜言。今天天气不错,刚刚苏文浩打来电话,说是今早有事,让他帮忙去听课。他今天的任务不多,没多想就答应了。
座无虚席的壮景令沈宜言吃惊,也难怪苏文浩会拜托自己帮忙听课。
沈宜言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一样来正经听课了,人多的地方总是能轻易让自己无所适从。
“沈宜言?”周行琛正冲自己招手。
周行琛?沈宜言压抑窃喜,朝周行琛走去。
彼时一个男生匆匆忙忙从教室外跑来,周行琛身旁的人朝男生招手,示意男生,要从周行琛身侧挤过。
徐凯最近得了重感冒,扒拉出几包冲剂,桌上有装好的半米高的热水壶,室友曾经吐槽自己的热水壶笨重且不便携带,可徐凯坚信热水就是感冒的良方,即使抱着热水壶也不嫌辛苦。
刚想喝药时,这杯热水壶就被男生碰倒了,倒落的方向刚好是周行琛的位置。
沈宜言反应很快,“周行琛!”把还在状况外的周行琛推过一旁,热水洒了一地,其他人被惊动,往他们这看。周行琛被沈宜言及时推开,没有被热水溅到,只有沈宜言的手臂刚好与落地的热水壶相撞,手被烫红了一块。
周行琛立马黑了脸:“去医务室。”
“对……对不起啊。”男生见伤了人,赶紧道歉。
“没事。”沈宜言箴言。
“你跟我走。”周行琛没废话,抓起沈宜言没受伤的手往外走。医务室就在楼下,走几步就能到。
周行琛先让沈宜言坐好,找来了药:“伸出手。”
幸好自己不是左撇子,沈宜言庆幸地想,左手鱼际已经起了一排酡红,如果任由其发展,就会变成水泡。
周行琛还在掂量自己涂药的力度,小心翼翼地涂抹,这人却一声也没吭,抬头便看见沈宜言在发呆,好似感受不到痛觉,周行琛奇怪:“沈宜言,你不疼吗?”
沈宜言回神,受伤的部位如同被火炭炙烤,灼灼作痛,后知后觉地倒吸口冷气。
周行琛看这人露出痛苦的表情,觉得好笑,低头朝伤口轻轻吹了几口,在外人看来他们很亲昵,像是周行琛蹲坐在沈宜言两腿之间。
“还痛吗?”周行琛抬头,如墨的眸仿佛坠落笑意。
“不痛了。”沈宜言羞赦转过头,心弦微颤。突然想到:“你有没有受伤?”眼里满是关切。
“没有。”周行琛愣了愣,想起沈宜言刚刚的样子,好奇地问。“我发现你总是在发呆,沈宜言。”周行琛将沈宜言的手包扎好,小心翼翼放在一边。
“是吗?”沈宜言睫毛微颤,一副温驯的样子,虽然没有在笑,但却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与平日的冰冷肃萧完全不同。
“有时候我真的很好奇你在想什么?”周行琛起身坐在沈宜言身边。
沈宜言噤言,笑了笑摇摇头。
周行琛抿嘴,不知道为什么,和沈宜言在一起的感觉很舒服,貌似只要看到这人温良的样子,所有烦躁都可以抚平。
余光瞥见沈宜言额角上的紫渍。也不知道多久能消?周行琛呢喃。
沈宜言看着周行琛,如果不是因为那些肮脏的出现,也许自己的世界永远也不会出现光。
可以说没有周行琛,就不会有现在的沈宜言。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像我小时候遇见的一个男孩。”周行琛看着沈宜言。
“什么?”沈宜言颤了下身子,眼里情绪闪躲不及,指尖不自觉扣了扣,原来他记得。
“他和你一样,看着冷,心却很暖。”周行琛眼带笑意。
“那个时候他刚刚糟受了很不好的事,所以心情很不好。”周行琛低眉。“我不懂得怎么安慰孩子,虽然我自己明明也是个孩子。”周行琛笑了笑。
“所以我把包里的柚子糖全部给了他,告诉他这是我最喜欢的糖果,以后害怕了就吃糖,吃糖就不会害怕了。”
“还告诉他恶魔不喜欢吃糖的孩子。”
“如果可以,我愿意成为他的守护神。”
周行琛不好意思挠挠头:“这个故事是不是很幼稚?”
“没有。”沈宜言摇头,眼神带着某种意味的坚定:“你是他的英雄。”
周行琛愣住,继而道:“可是后来我再也没有见到这个孩子,到最后,我也没能告诉他,我其实并不喜欢柚子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