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就算能逃出城去,这条腿也废了。
夺妻之恨,亡国之仇, 是深深刻到骨子里的, 来日他必将千倍百倍讨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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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宫内,净室药汤已凉,殿外案桌上放着一碗安神汤, 可见碗底。
绕是稽晟再强悍的性子,也熬不住药汤和心娇娇的软语,那身暴躁刚冒出个头,便又被生生压了下去。
桑汀看着身侧的男人, 一夜不敢睡。
翌日清晨,大雄一早就跪在殿外庭院里。稽晟起身出去瞧见时,脸色瞬的铁青。
其实他起身后,桑汀也悄悄起了的,这厢听到外边动静,忍不住去到门口看了看。
果真是听到男人压抑的低吼声:“一群没用的饭桶!朕叫你提头来见,你如今来干什么?头呢?”
大雄俯身以首贴地,纵使是身强体壮的大男人,此刻对东启帝不外乎也是畏惧:“请皇上息怒!”
“息怒?”稽晟冷嗤一声反问,“息他妈不了!”
男人暴躁的嗓音方才落下,就听见身后传来“吱呀”一声。稽晟回身看去,神色一僵。
小姑娘怯生生的扒在门边,脸儿迎着晨光熹微,白皙俏丽,一双漂亮的杏眸里却是藏了些许惊骇和惧怕。
稽晟当即转头,对大雄低斥一声:“还不给朕滚去追查?跪着出什么洋相?要人戳着朕的脊梁骨骂无能废物吗?”
大雄一哆嗦,忙起身出去。走了没两步就被男人叫住。
稽晟压着怒,不耐烦问:“敖登呢?几日不见他人是死了吗?”
这……
今晨的东启帝说话委实是……大雄不敢多想,忙答:“夫人又发病了,这几日敖大人告假回了别院看顾,才——”
话没说完,稽晟忽然怒声打断:“谁准的假?朕不管她病不病,马上叫敖登滚回来!”
“是是是!”大雄答话时已经忙不迭退下。
稽晟的脸色着实难看,他顿了顿,才转身走回去,只见姑娘站在那里,白着一张脸眼巴巴看向他。
眼神软绵绵的带着祈求,像极了昨夜净室内,搂着他的脖子声声求饶,嗓子哑得说不出话时,就拿这样的眼神瞧他,金豆豆不要钱的掉。
可是稽晟半点见不得,因为在那样的眼神里,他会看见最狼狈不堪的自己,身子屈服她的温柔软语,躁怒却时时刻刻压在心底探寻时机。
稽晟只睨了桑汀一眼,语气不善:“你穿成这鬼样子出来做什么?瞧什么瞧?有什么好瞧的?”
桑汀愣住了,忙低头去看自己的衣裳,明明是穿戴整齐的,她刚张口要说什么,就听见男人愈加烦躁的语气:
“你还站着做什么?等着感风寒还是等着喝药汤?当朕的太医院只给你一人瞧病的是不是?还不回去梳洗?”
一连串的话似冰点子般的砸下来。
一下就把愣神的桑汀砸懵了。
一夜过去,夷狄王怎么变成这样了?
“其阿婆呢?”稽晟往殿内打眼一瞧,“坤宁宫伺候的人是都死了吗?还不滚过来伺候娘娘?”
桑汀眼底的惊疑一点点放大,她扒住门边的手冷不丁一哆嗦,昨夜沐浴那药汤……不会是有副作用吧?
明明先前,稽晟不是这样的,他不会这么暴躁的骂人,眼下几乎是,见人就骂,眉宇间满是不耐烦。
桑汀慌了神,她用的药汤只是养身子的,内里安神的成分居多,因小时眠浅易惊醒,夙夜不眠。按理说也断不至于害人,然而稽晟——她不敢再多想,摇摇头连忙回了殿内。
其阿婆正缓步迎上来,神色晦暗,示意她不要多说话。
一老一少一声不吭的就回了殿内,稽晟深深皱了眉,烦躁没处宣泄,一脚踢在门框处,随即迈着大步子出了坤宁宫。
这日的早朝,百官皆是被东启帝狠狠训斥了一通,上至丞相国公爷,下至一七品小官,甚至是朝上不进言的,也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通。
众人不明所以,只得默默受着。
消息传来坤宁宫时,桑汀不由得更怕了。
她怕自己没能安抚稽晟的躁怒,反倒把他引入另一种极端。
然而叫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昨夜他分明就是情绪稳定了的。
午后时分,桑汀实在是放心不下,叫了其阿婆,连忙往东辰殿去。一路上都是听到宫人窃窃私语。
到了殿外,正巧碰见耷拉着脑袋出来的大雄。
二人打了个照面,桑汀想了想,叫住大雄,委婉问:“皇上,怎么样了?”
大雄面露难色,“娘娘,您还是先去东侧暖房等一会子再进去为好,现今敖大人在里面,皇上怒得狠,只怕会牵连您。”
桑汀低了头,忍不住问:“皇上从前,也会这样吗?”
“这倒是不会。”大雄老实答,“从前大王气火上头,都是……要见血的。”
这话说得十分委婉,桑汀却听懂了。
可是如今是好还是坏呢,她无从得知。
桑汀微微思忖一番,道:“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大雄惶恐,忙不迭道:“您是皇后娘娘,有吩咐您只管说,属下定当竭尽全力。”
如此,桑汀也不再拐弯抹角,“上一次出宫,去的那家医馆,还记得吗?我想请那位老先生进宫一趟,给皇上瞧瞧……他不能一直这么下去的,一则他身子吃不消,二则我们也难逃一劫。”
大雄默默应下,心里犹疑,到最后也没有说什么,只退下去办差事。
没有人劝得动大王,诚然,谁也不愿去触大王的恼,久而久之,已成了习性,也不会再有人不要命的来管大王的身子安康,能避着就避着,能顺从的绝不会逆着,不若,只能自认倒霉。
如今娘娘却要管,大雄心中忐忑,只怕有一日皇上连娘娘也恼了。
可是他开不了这个口,叫娘娘明哲保身,能避一回,是一回。
桑汀和其阿婆去了暖房等候。
一个时辰后,敖登出来,远处便有一个娇小身影扑过来,二人姿态亲昵,桑汀是头一回见敖登有这样温情的时候,一瞬间,杀. 人不眨眼的冷血人物好似变成了一个有血有肉的丈夫。
她不由面露惊讶。
其阿婆无奈笑笑,对她解释说:“这是敖大人的夫人,早年伤了后脑,总记不清事情,这两年在别院里调养,不常进宫。”
桑汀应了一声,再看去时,二人已经走远了。她对旁人的事不关心,何况眼前,夷狄王这脾气还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事已至此,她没有办法再置身事外。不管怎么说,稽晟都帮过她许多,这算是她还他的恩。
她又等了半个时辰,才出了暖房,去东辰殿外,其阿婆默默退下。
桑汀深深吸了口气,抬手要去敲门,谁知忽然听得一声自里面传来女人抽泣。
霎时间,她精神紧绷住,满眼不可思议,或许是她自个儿还未察觉的,心里已经开始有些不舒服。
女人,东辰殿也住有女人吗?
桑汀知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更不该再站在这里,她转身离去。
走了三两步,又顿了步子。
殿内,是江宁洗干净了脸跪在那里。
稽晟靠在主位的楠木交椅上,神情懒散不屑。
底下这个女人穿着宫人服饰进来送茶水,他倒还不觉,直到这人忽然一通莫名的言论下来,他才掀起眼皮子睨了一眼,语气仍旧恶劣透着嫌恶:“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野. 女人?”
江宁忍住难堪,鼓足勇气道:“我…我是安和公主。”
“是吗?”稽晟冷笑一声,将她送来的那杯茶水泼了下去,“自己照照,你配不配。”
水渍在光滑的石板上蔓延开,水光清澈,江宁低头便瞧见自己清秀的脸,眼下没有脂粉,没有好看的罗裙,但她仍是公主之身。
公主就该活在富贵窝里,而不是在杂役所任劳任怨干差事。
“皇上,我一直以来都是安和公主。”江宁开口,“皇上现今的皇后,是冒牌顶替的,她就是个罪臣的女儿,因着与我是表亲才得以入宫。”
闻言,稽晟眼里滑过一丝趣味,道:“你且说说,朕的皇后是如何顶替的你?”
殿外,桑汀一张脸彻底白了下去。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江宁竟会用这样的手段将她供出来。
她扣紧手心,默默蹲下去,绝望地听着里头的动静。
东启帝这话叫江宁重新燃起了希望,她跪直身子,连忙道:“当年皇上攻城要公主降书,恰逢表姐入宫为姨父求情,表姐救父心切,竟说出她替我担下这差事出城,若是配合暗卫刺杀成功,好向父皇求个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