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最开始的舆论造势,到后来的证据作假,再到现在的庭审,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场骗局。并且,我手中有充分的证据,每次的交谈过程都被我录了音,所有的文件往来,我也都存了档。我为自己今天说的话,负所有责任。”
整座法庭寂静无声。
这样的局面,真是史无前例,绝无仅有。
原告席上的律师面色早已发青,恶狠狠地盯着詹姆斯看。
白清让和云锦书对视一眼,两个人眼睛里并没有如释重负,反倒是一种看不清局面的复杂。
这也,太违背常理了吧......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詹姆斯做到这个程度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他不是应该站在云锦书的对立面吗?
审判长看向詹姆斯,目光严肃:“法庭不是容许你肆意妄言的地方。”
詹姆斯看着台上,语气坚定:“我说过,我为自己的话,负所有责任。”
没有人知道,几个月前,在大洋彼岸,云锦书对池漾说的那一句:“我想脱罪,但并不想,让詹姆斯接过这份罪。”
听到这句话的人不只有顾锦泽,还有一个人,是詹姆斯。
但当时的詹姆斯,沉浸在失去亡妻的悲痛欲绝中,并没有过多的心思去思考这句话。当时的他,对云锦书只有满满的恨意。
直到庭审结束,詹姆斯回到家中,为黛西整理遗物,无意间发现黛西亲手写的日记。在那一刻,詹姆斯才意识到自己究竟有多卑鄙。
在黛西无数次想了结自己生命的时刻,将她从悬崖边上拉回来的人,是云锦书。
而不是他。
他是逃兵,是懦夫,是被现实打垮的败将。
是他的逃避与冷漠,将黛西一步步逼上了绝境。
而不是云锦书。
云锦书,才是那个解救她于水深火热之中的人。
也是在这一刻,詹姆斯才后知后觉地理解了,那天在庭审前,云锦书说的那句话——
“我想脱罪,但并不想,让詹姆斯接过这份罪。”
因为,现在的他,接过了这份罪,内心只有一个念头——
他想死。
云锦书显然是不愿他走上这条路,所以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可他呢?
他做了什么?
他亲手将那样一个善良美好的少年告上了法庭。
詹姆斯愧疚难抑,去云锦书就读的学校找他,却得知他已经回国。
自那以后,他开始每天浑浑噩噩地度日,酗酒、抽烟、赌博,恨不得生命就此终结。
可是,他没有赴死的勇气。
本以为生活就会这样,过一天算一天,直到那天遇到那个律师。
让詹姆斯同意这场交易的,并不是对方会替他还清债务这个条件。他心已死,对钱财这种东西,早已没有需求。
他同意的根本原因,在于对方说的那个条件——
跟我回国,再起诉一次云锦书。
那个时候,詹姆斯生出预感,有人要拿这件事,针对云锦书。
所以,他跟着那个人,回了国。
然后,一步步摸清了幕后推手的底细。
他这么做,谈不上高尚。
詹姆斯只是觉得,这是他欠云锦书的。
-
池漾一行人到达法院的时候,庭审已经结束。
此次事件一出,在网络上立刻引起轩然大波,法院门口早已被各路记者围得水泄不通。
白清让和云锦书被围在中间,各路问题不绝于耳。
一位记者高举着话筒,声调扬高:“请问白律师沉寂这么久重出江湖,是出于什么契机呢?”
白清让笑容谦和:“谈不上契机,我只是做了一名律师该做的。身为一名律师,在光与暗失衡的时候,我一定要选择站在光的那一边。”
在光与暗失衡的时候,我一定要选择站在光的那一边。
听到这句话,池漾倏地眼眶一热,一侧眸,只见席砚卿也看着前方,眼眶微湿。
池漾回握住他的手,言辞恳切:“谢谢你,席砚卿,也谢谢你的家人。”
谢谢你,三缄其口的对我十年如一日的等候。
谢谢你的父母,不远万里而来,给予了我这么温情的呵护。
谢谢白清让,愿意为了云锦书,打破自己的原则,捍卫他的周全。
席砚卿垂眸,抬手为她擦去眼泪,语气满是疼惜地问:“哭什么?嗯?”
池漾不说话,只是摇头。
席砚卿把她揽在怀里,清沉嗓音从她头顶落下:“漾漾,你要明白,你的所有福报,都是自己争取来的。知道吗?”
“嗯。”她带着鼻音,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恰逢此刻秋风起,一阵问答裹藏于秋风中,掠过池漾的耳畔。
一位记者将目标转向云锦书,问:“在得知被告上法庭的那一刻,害怕吗?”
“不害怕。”他的眸澄澈无痕,窥不见任何胆怯或畏惧。
记者追问道:“为什么?”
少年眉目似乔木般清朗,声音似空谷般坦坦荡荡:“谣言的声音这么大,真相的声音要更大,才行。”
“我相信,真相的声音会更大。所以,我不害怕。”
听到这个回答,池漾像是终于放下一样,释然地笑了。
她的怀里,拥抱着的是从头至尾都没有放弃过她的爱人。
她的目之所及,是早已长大、能够独当一面、默默为她遮风挡雨的云锦书。
以及,放下原则、捍卫真相的白清让。
远处,还有很多很多的人。
那个停好车着急地朝她跑来的叶青屿——
她为他设计屿烟,他默默地,为她设计了Ustinian。
还有,站在角落里的同事们——
她生病的这段时间,他们无声地接过了本不属于他们的重担,还在空闲之余,给予了她太多的关心与问候。
还有,姗姗来迟的顾锦泽,他双手握着膝盖,正低头喘着粗气。
池漾心脏猛地一缩,好想告诉他——
你不要着急啊,你没有迟到啊。
正如这次的正义,也没有迟到。
池漾忽然想起几个月前,顾锦泽对她说过的一句话——
哪怕天平失衡,我也做你的砝码,让它回正。
她背负着一个莫须有的镣铐,于天光破晓前,踽踽行走了这么多年。
每一次深陷的泥泞,每一次惊醒的噩梦,每一次复燃的痼疾,仿佛都在告诉她,黑夜那么漫长,哪里会有说来就来的曙光。
可眼前这些人,却穿越过时间长河,携带满身星光,从天南地北赶来,告诉她,黑夜虽漫长难渡,却总有历历繁星。
她生命的开篇,瘠薄晦暗,但这并不影响,岁月在之后,对她的慷慨相赠。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可我不怪明月,也不怪沟渠。
因为,明月终究会如约而至,沟渠也终究会被填平,生出欣荣风景。
我与这个世界的决裂,终弥合于——
你们的,爱意耀眼。
作者有话要说:她生命的开篇,瘠薄晦暗,但这并不影响,岁月在之后,对她的慷慨相赠。
至此,结局三分之一。
愿岁月也对你们慷慨相赠。
☆、Ustinian
记者们的问答还在继续,池漾被席砚卿揽在怀里,眉睫轻抬,无意间瞥见了一个人。
继而,她身体猛地一僵。
席砚卿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变化,目光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路边的雕花石柱旁,站着一个人,一身正装,眉头紧锁,掩不住的憔悴态。
下一秒,池漾与他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席砚卿。”
“嗯?”
“你相信我吗?”
似有预感她要做什么,席砚卿握着她手的力度又重了些。
“相信。”
池漾看着不远处的那个男人,说:“我想去找他聊聊。”
随后,她又将目光收回,看向席砚卿,征询意见的语气:“我一个人去,可以吗?”
席砚卿垂眸,看着她笑:“可以。”
说着拿过她手中的东西,“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池漾嗯了一声,一个人朝那个方向走去。
站在那里的秦楚河,看到朝他走过来的池漾,垂在身侧的双手不由得握紧。
歉疚与悲痛交织成沸腾的滚水,从头顶倾泻而下。
皮肉绽开,有一种自作自受的生疼。
这种疼痛,不是源于无可奈何,不是源于无能为力,也不是源于爱莫能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