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渺天地间,两个人的清浅脚步声,于无声处怦然作响。
万籁俱寂之时,席砚卿心底倏地涌出一句话——
没说出口的那句“与子偕老”,以后用余生还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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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两个人牵着手,慢悠悠地朝护城河边走去。
凌晨的夜,密度很大,黑得纯粹又透亮。
这样的夜路,池漾一个人,是没勇气走的。
可现在,她一点都不怕。
不知不觉间,两个人走出小区大门,再过一个天桥,就能到达目的地。
席砚卿拉着她的手,缓缓拾级而上。
池漾冷不丁地问他:“席砚卿,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叫你全名吗?”
席砚卿落下一个笑:“因为我名字好听?”
“嗯,”池漾说,“不过也不全是。”
“那是因为什么?”
说话间,两人走上天桥,视野一下子拔高,护城河清晰可见。
池漾温声解释着:“我之前在一本书上看过一句话,上面写着:喜欢一个人,更愿意喊他全名。”
听到这个解释,席砚卿嘴角扬起一抹得偿所愿的笑。
天桥之下,偶尔有几辆车经过,发出稀疏零落的光;天桥之上,一双人影,比肩而行。
池漾又问:“你名字是谁起的啊?”
“我父亲。”
“他为什么给你起这个名字?”
“想知道?”
“嗯。”
“‘笔之魁、墨之冠、纸之最、砚之首’,砚作为文房四宝之一,要经过造坯、雕刻、磨光等一系列过程,我父亲希望我能成为一个经得起考验和锻造的人。”
他声色偏低沉,像极了打磨过的璞玉,冗赘边角皆剔去,存留与沉淀出来的,是真正能被称为时光赠礼的东西。
池漾很喜欢他身上的这股子气韵。
——任风雨如磐,他自风光月霁。
她静静地听着他说完这一番话,忍不住向他投去粉丝看偶像时才会有的崇拜的目光,肯定道:“那你做到了啊。”
“还有另外一层意思,我母亲姓颜,砚与颜同音,”长长的天桥于不知不觉间走完,席砚卿用眼神提醒她注意台阶,“至于卿字,意思是说,一生一世,卿许一人。”
“一生一世,卿许一人。”池漾跟着他念了一遍,“我喜欢这个字。”
“喜欢?”席砚卿音调稍扬,“那送给你好了。”
席姓来源于我父亲,砚字来源于我母亲,卿字给你。
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人,皆在我的姓名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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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分钟后,他们终于到达此行的目的地。
护城河灯盏林立,水流潺潺,星光与灯火的倒影,影影绰绰,萦绕其间。
滑板触地的瞬间,席砚卿右脚熟稔至极地踏上去,一副得心应手的姿态。
池漾看着这一幕,却微微皱起了眉,心里默默盘算着他上次见阿锦玩滑板的时间,也不过一个月的光景。想到这儿,她开口提醒道:“你不要逞强。”
席砚卿没理解这句话,问:“我逞什么强?”
“那个,”池漾拉住他的手,“你在我心中已经很完美了,真的。”
席砚卿终于听懂她的弦外之音,蓦地笑了出声。
——她是在怀疑自己,技术不过关。
不过,面对质疑,我们的席.说一不二.砚.实干家.卿从来不废话。
在池漾还没反应过来之际,只见他稍稍上前几步,右脚稳稳踏上板面,左脚施力向前滑动着。
紧接着,他脚步带着风,潇洒一跃,空中转体180度之后再次稳稳当当地落在了滑板上,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任何拖沓,熟稔得炉火纯真。
池漾愣住,看着他站在滑板上对她笑的身影,觉得像是在做梦,脑海里本能地重现着他刚才的动作,重现着他刚才用身体在空气中留下来的弧线。
空气不是荧幕,没有纪录影像的本领。
可她眼前,满眼都是他刚才华丽至极的Boby Varial(空中转体)。
如同电影画面,循环播放着。
“要不要再看一个Frontside Ollie?”
池漾本能地点了下头,然后又像想起什么似的,突然摇了摇头。她快步往前跑了几步,搂住他的腰,语气带了丝娇嗔:“以后再看吧,要不显得我有点没面子。”
席砚卿:“嗯?”
“你这才一个月,就达到了我练很多年才能达到的水平,”池漾抱着他,“你太厉害,我会觉得自己配不上你的。”
明明是暗戳戳的控诉,听起来却是明晃晃的撒娇。
席砚卿轻吻了下她的发端:“漾漾,答应我一件事情好不好?”
池漾回得很快:“嗯。”
她回的是肯定句,连半点疑问都没有。
意味着,不管他说什么,她都会答应。
万籁俱寂中,池漾听到他的拜托。
“我刚才跟你说过,不要低估你哥哥和弟弟对你的爱,”席砚卿看着她,“同样,也永远不要低估,我对你的爱。”
这夜静得,鱼跃虫鸣都屏息,河流都渐缓,万家灯火都靠岸。
因此,再温柔、再娓娓道来的情话,都自带一股铿锵。
她万万没想到,她毫不迟疑的肯定,等来的竟然是这句话。
竟然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并不需要她努力的心愿。
池漾鼻尖溢出一丝笑,反问道:“你这算哪门子的拜托?”
“这个你不用管,你只需要记得你答应了,不能反悔就行了。”
池漾蹭着他的衣领,微微仰起头来,看着他俊朗又利落的下颚线,以及他望过来的眸光,莫名心安。
在这个对视的瞬间里,池漾忽然觉得,这趟人生,长路漫漫,终于不枉此行。
她郑重其事地“嗯”了一声。
席砚卿温柔地笑了笑,右手一挽,扣上她的手,两个人默契地踏上了滑板。
临河的灯盏是引路灯,曲径幽深的林荫道是藏宝图,她独自一人拓展过的人生边界,终于抵达一个临界点。
两个人默契十足,右脚踏上板面做支点,千钧一发;左脚摩擦地面做划桨,所向披靡。铺垫至兴起,脚尖轻盈一跃,两艘战舰,就此扬帆。
他们旋转、再落定,并肩、再前行。
无意成风景,却惊艳了沉眠的晚风。
清风徐来,把家喻户晓的后半句诗揉碎,水波兴起,为其造势——
为这场双人舞,也为这本久别重逢的时光书。
扑面而来的风被切割成扇面,直冲冲地掠过心门,一种后知后觉的情绪汹涌而来,将她冲锋陷阵的满腔热血,骤然填满。
池漾情难自禁,脱口而出一句:“我觉得被你爱着,很好。”
席砚卿侧眸,假装没听到她刚才说的那句话,问:“你说什么?”
池漾忽地抬高右手,放在唇边,做出喇叭的形状,她手握板上钉钉的答案,羞赧与不安皆褪去,揽住过往的风,昭告天下她呼之欲出的坦荡心意——
“我觉得被你爱着,很好!”
晚风或懂人性,顷刻间又大了几许,把她喊出的这句话吹得很远很远。
吹远后,几缕风又折回,顽皮地吹乱她扎起的马尾,为这晚人间,荡涤了一份永不萧条的青春。
☆、别怕
不知林荫路上,哪片梧桐叶作祟,渐次传来鸟鸣啁啾,打破了寂静无声的夜。
与此同时,这段滑板上的双人舞也落下帷幕。
凉亭的长椅上依偎着一双人,池漾把脑袋靠在席砚卿的肩膀,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席砚卿把她抱得紧了些,轻声问:“困了?”
肩膀上的人轻轻摇了摇头。其实,她并没有入睡的意思,只是觉得闭上眼睛,能够与大自然、与他的心贴得更近一些。
“没有,”池漾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嗓音带了一丝浑然天成的乖糯,“《小王子》里面有一句话,很多事情,用眼睛是看不见的,用心灵才能看见。”
席砚卿沉沉一笑:“你看见什么了?”
池漾却卖起了关子:“不告诉你。”
席砚卿惩罚性地捏了捏她的脸,抬眼看天边隐隐泛起了鱼肚白,问她:“要不要看完日出再回去?”
听到这个提议,池漾蹭的一下从他怀里钻了出来:“你开什么玩笑?你真当自己是铁人啊!现在就跟我回去,睡觉!”
席砚卿站起身,用手指刮擦了一下她鼻翼,依着她说:“好,跟你回去,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