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五月底去往了六月中旬,我们又从炎炎夏日来到了冰冷寒冬。
韩弦端双目紧闭,嘴唇被冻得发紫,我估摸着我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但是此时松懈,无疑是将两个人的命搭在了这里,我只能鼓足一口气,拉着韩弦端,向着岸边游去。
离岸越来越近,我却越来越困,渐渐的,似乎也没有那么冷了,身上竟开始发烫起来,让人十分想就此沉睡,模糊视野里,我看到岸边出现了两个身影,还未等我看个究竟,我已禁不住沉沉睡去。
昏昏沉沉中,腰上传来一阵阵暖意,我渐渐清醒过来,睁开眼时,发现自己竟躺在一个火堆旁边,身上的衣物已经干了,除了头有些痛之外,没有别的不适。
天色已经暗了,我支撑着起身,往四周看去,原来我们还在河边,而韩弦端和鲁肱躺在我旁边,我忙过去探了鼻息,察觉到两人均匀的呼吸,我放下心来,只是他俩一时没有要醒转的迹象,我也不敢跑远,只能坐在火堆边守着。
此时坐定,我才察觉到腰腹上的暖意一直没有停过,我借着火光看去,发现竟是灵符荷包在发热,我忙握住灵符,闭上眼细细感受,过了半天,也没觉得有什么异常,我无奈地睁开眼,叹道:“看来是我想多了。”
灵符虽不能为我传信,但是握在手中甚是温暖,我不由得心安了几分,喃喃道:“未晞哥哥,你能听到我说话么?我如今身在冬日,想来还是没有离开华胥境,也不知道这一层又一层,到底是怎样一个考验。”
思及此,我想起昏迷前看到的那两个身影,那时候我们都已经昏迷,救我们上岸的很可能是那两人,只是他们又是谁呢?是与我们一样困在幻境中的人,或者本来便是幻象?
我摇了摇韩弦端和鲁肱,他俩仍旧没有反应,我见四周也没什么异常,便站起身,一边注意着韩弦端他们的动静,一边往火光外围走,不想才走了几步,我便发现不远处倒着一个白衣女子。
莫非是救我们上岸的人?
我忙小跑着过去,走近了却不由停下脚步。
那女子面上有一个面纱遮住下半张脸,面纱上是斑驳血迹,她的双目紧紧闭着,远山眉微微蹙起,不知生死。
而她的手上有一道银丝延伸而出,与一个如同泡沫般的小球连在一起,小球悬浮在河水上,正在缓缓往河水靠近。
我揉了揉眼,细细看去,这才发现小球里有一个小白蛇,小白蛇正在撞着球,试图冲破桎梏。
我一时未曾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四顾看去,这才发现不远处是一座山,这座山甚是熟悉,我稍稍想了想,便发现这座山很像鄞县的四明山,只是四明山下并无这样的大河,只有陶源村那条细细的长河。
思及此,我心中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而我自己也被这个想法震惊了。
光球就快要接近水面,我不敢多想,忙问道:“莫非你就是千年前的地隐?”
那小白蛇猛地停住,然后看向了我。
我心里有了一半的成算。
我又指着地上的女子,问道:“这是少司命么?”
小白蛇只是静静看着我,没有回应。
我想起小说家的话,顿时明白过来,他让我来看司命故事里地隐的结局,便将我带来了千年前的四明山下,古人云沧海桑田,现状不同于千年前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这又代表着什么?我来这里能找到什么出路?
我脑中飞快思索着线索,眼看着小球越来越靠近水面,我不由得着急起来,心中隐隐有种预感——若是小球进了水,我便找不到出路了。
从我进彩云客栈,地隐一直在让我们看千年前的往事,为什么要看往事呢?我自是知道地隐十分在意少司命,否则也不会将他对少司命的承诺铭记于心,那此刻少司命的举动……
小说家的故事涌入我的脑海中:大司命去寻找解救少司命之法,为何少司命命悬一线,仍旧要跟随前往?
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大司命所去的地方十分危险,可能有去无回,所以少司命要去。
地隐是少司命的部下,定是要跟着去的。
小童说,大司命和少司命都死了,但是地隐却存活了下来,并且在千年后出现在了陶源村的河里。
如此一来,我便明白了过来。
我抽出短剑,问道:“你想我放你出来么?”
小白蛇不回答,但是头低了点,目光投向了我手中短剑。
我猛地反应过来——既是千年前,他们还是巫咸国的人,听不懂我的话也正常。我便指了指短剑,又指了指少司命手上的银线。
过了片刻,就在我以为我没有表述清楚的时候,小白蛇终于点了点头。
不知为何,我不禁有些鼻子发酸——地隐存活下来,想来是因为少司命将他封印在了这条大河里,而这却成了他千年难解的执念。
我不再犹豫,挥剑斩断银丝,小球破裂,小白蛇如一阵风般掠到我面前,化成了人形,正是地隐的模样,穿着那套奇怪的衣服。
这个地隐并不认识我,他冲我弯腰一拜,然后俯下身将白衣女子抱起,起身时,他眼中已经满是温柔之色,此时的他,再不是之前所见的阴鸷青年。
就在他起身的瞬间,忽然狂风卷地,雷声大作,我被刮得倒退好几步,只见一条通天白蛟出现在河边,他的背上伏着一个小小的白影,随着一声龙吟,白蛟带着少司命腾空而起,飞向天际,往东而去。
我怔怔站在原地,一时心绪难平——眼前所见,便是地隐的平生愿望么?冲破封印,带着少司命远走高飞,而不是千年后出来,面对早已物是人非的世界。
“江小娘子!”
我抬起头,泪眼朦胧中,韩弦端和鲁肱在破碎幻境中往我奔来,待他们到我面前时,周遭景色早已经变了。
初夏的暖意驱散了寒冬,还未等我适应眼前的黑暗,屋外一道闪电亮彻寰宇,剑刃的碰撞声传来,随之传来的,是三哥怒不可遏的声音:“还我小妹!”
韩弦端道:“是江师兄!”
看来我们已经离开了华胥境,我忙道:“快阻止三哥!”
说罢,我率先推门而出,院内暴雨倾盆,依稀能看见三道身影在缠斗,中间那道小小的身影一看便知是古占春,我忙冲进雨里,一边喊道:“手下留情!”
我被雨水迷了眼,只模糊感觉到耳边一阵凉意,紧接着便被一人揽到一边,好在打斗终于停止,我刚站定,三哥来到我面前,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满脸惊惶地看着我,我忙道:“我没事!”
“雪乔,小晚没受伤。”崔未晞声音从旁边传来。
我这才发现方才是他将我拉到了一边。
未等我道谢,鲁肱忽然喊道:“快拦住他!”
我看向三哥身后,古占春半跪在地上,此时正缓缓站起,三哥身形微动,我忙抓住三哥,古占春看了我们一眼,转身纵身一跃,消失在屋舍中。
古占春一离开,倾盆大雨骤停,乌云散得很快,眨眼之间,天边已经悬着弯月了。
背后有丝丝暖意传来,我回头看去,崔未晞撤回手,冲我淡淡一笑,而我的衣服也已经干了,只有头发还滴着水。
鲁肱和韩弦端走上前来,齐声道:“两位师兄好。”
崔未晞探向他俩的手腕,皱眉问道:“法力怎么被封印了?”
鲁肱道:“方才在最后一层幻境里,醒来便发现法力被封印了,一时无法冲开,只能看着蛟龙逃走。”
三哥忙看向我,我摇了摇头,道:“我没什么感觉。”
三哥道:“幻境又是怎么回事?方才你去了哪里?”
我正要回答,正在这时,忽然有个丫鬟跑过来,慌道:“阿郎不好了!”
我想起古占春说过地隐帮他复仇一事,忙道:“快带我们去!”
走在路上,我将华胥境一事与三哥他们草草说了一遍,而三哥也将现实的事情与我说了说:原来我进房不久,他们便来找我,打算待我一起去看姑父,没想到找遍了房间,却没有找到人,他们三人便分散去府中找,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忽然从姑父的屋子里传来蛟龙的气息,他们在前往的途中,蛟龙气息忽然又换了方向,从客房这边传过去,于是林临去姑父院中查看究竟,三哥和崔未晞顺着气息来到我的屋前,正看到古占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