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忍不住笑道:“我听着倒觉得鲁官人说的有道理,你们既有相互扶持的情意,又有做家人的缘分,谈何连累不连累呢?”
鲁肱叹道:“小娘子有所不知,我义父事务繁忙,素来又对弦端要求高,因此在亲缘方面,弦端总觉得略有空落,其实他所求也很简单,不过是义父他……”
韩弦端笑着打断了鲁肱的话:“真是越说越不能入耳,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难不成还天天望着父亲母亲亲近我不成?”
若真如鲁肱所说,其实也不是丢人的事,不过我见韩弦端不愿再继续说这个话题,便顺着他的意思,不再往下说。
周围安静下来,气氛陡然变得有些尴尬,我想了想,便将短剑取出,问道:“这是青铜剑么?”
韩弦端点了点头,道:“正是。”
鲁肱又插话:“是我们从鄞县出发来武陵那日,义父特地着人送来给弦端防身的,据说是个神剑。”
韩弦端黑了脸:“你要不去单独找找别的出口罢?”
鲁肱冲我们嘿嘿一笑,别过头不再说话。
我便又理解了一分,想来韩弦端的父亲对他也不算是冷淡,知道孩子要去涉险,还特地送来神剑防身。
我便将剑递还给韩弦端,道:“既是神剑,在我手中也是埋没,还是还给你,我跟着你们便是了。”
韩弦端背着手,并不接手,只淡淡道:“也不是什么神剑,不过有些年份,算是个古物罢了,送给小娘子把玩罢。”
鲁肱回头冲我使了个眼色,我见韩弦端说起自己父亲,仍旧是一副别扭模样,便将剑收回,道:“那我就替你保管着,将来回了鄞县,你想通了,随时去我家拿便是。”
韩弦端沉默片刻,勉强点了点头。
说话间,我们已经来到了古府大门,从府中出去,路上十分空旷,竟是一个行人也没有,鲁肱奇道:“方才进来时还有许多人要去夜市呢。”
我们回头看府中,檐上的灯笼下,仍旧是人来人往,这般怪诞景象,叫人不由得脊背发寒。
我打了个寒噤,赶紧往台阶下走,韩弦端面带思索地跟在我后面,我们乘着月色,一路快行,很快便来到了彩云客栈所在的街道。
这里依旧是空空荡荡,两边店铺也是紧紧闭着,一片黑黢黢的屋舍中,不远处的客栈灯火通明,其间一阵阵笑声传来,想来里面定是热闹非凡。
只是……
此时已是夜半时分,极度寂静之下,这般的喧闹直教人听得浑身发冷,我紧紧握住手中短剑,生怕一个不注意,哪里冒出点什么东西来。
这时,韩弦端忽然说道:“我猜想,若是我们一直走不出去,幻境渐渐地支撑不住,会不会将我们也吞噬了。”
我难掩恐惧地看向他。
韩弦端握了握拳,道:“因此,我们现在一定要去客栈,别怕!”
我瞧着他苍白的嘴唇,没来由地少了几分恐惧,我也跟着鼓励道:“地隐先前欠我人情,春儿既然要他放我,又给我这个指引,想来不会有误,我们去罢!”
鲁肱挠了挠头,看了我们俩一眼,然后点了点头,道:“我打先锋。”
韩弦端道:“我垫后。”
我走在中间,三人如临大敌,谨慎地走到了客栈前,刚站到门口,门内便来了一个酒博士,他欠身笑道:“这么晚了,三位客官是来住店的么?”
我与韩弦端对视一眼,都选择点头,鲁肱便将银两递过去,那酒博士笑眯眯地带着我们进了客栈,瞧着倒和寻常的酒博士没什么分别。
进了客栈里,大堂里坐着好些人,我见他们吃酒说笑,也与常人无异。
若说这家客栈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那便是这里比寻常客栈多了一个说话台。
我悄声道:“莫非客栈还有说话的?”
正在这时,一人背着手走上台子,一个拿银字笙的小童跟在他身后,两人上台后,在台上摸索了一阵,然后两人齐齐转过身,我不由面露惊讶。
韩弦端奇道:“这个小说家怎么还戴着面具?”
我朝素来有“说话四家”,分别是“小说”、“说经”、“讲史”与“合生”,因着小说的内容常常为灵怪传奇一类,多以声音悱恻动人的银字笙为奏,因此一见那小童拿着的乐器,我们便知晓了这是个小说家。
台上的小说家用面具遮住了上半边脸,不过仍旧能看出,他的年纪不过弱冠上下,如此年轻,不知为何要以此谋生。
众人都安静下来。
小说家单手背在身后,突兀地就开讲了:“上回说到少司命神力尽失,大司命再三思忖……”
他说的平淡,曲子也无趣,我却不由得打起精神,只因他话语中的“少司命”三字,实在令我不得不想起地隐的来历。
鲁肱沉声道:“看来是来对了。”
我们没听到前文,只能模糊凑出个故事的大概:大司命与少司命两情相悦,但是因为一个不知名的原因,少司命的神力随着两人感情越来越深而渐渐消失,甚至身体变得连普通人也不如,只留着一丝神力悬命,眼看着就要身陨。这时大司命离开了少司命,去寻找解救之法,虚弱的少司命得知此事,不顾身体,跟着前去。
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这小说家讲故事的本领实在让人一言难尽,今日的故事讲完,满堂听客都在昏睡,他倒是不甚在意的模样,慢悠悠地开始收拾起台上的东西,我看了一小会儿,猛地反应过来——他来时两手空空,为何离开要收拾东西?
思及此,我忙起身跑到台子下,问道:“敢问大家明日还来么?”
小说家顿了顿,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摇了摇头。
我忙道:“可是故事还没完,少司命后来如何了?”
小童奇怪地看了我一眼,道:“谁都是要死的,少司命当然是死了。”
我追问道:“那大司命呢?”
“哎呀你这个人,我都说了人都会死的嘛,少司命死了,大司命也死了,多正常的事,非要问来问去。”小童不满地抱怨。
我心中更加坚定,绝不能就此放过这个小说家,但是问及他人,都是这小童一通抱怨胡说,我索性问道:“那地隐呢?”
小说家手停下。
小童翻了个白眼:“地隐是谁?我们什么时候说起这个人了?”
我径直走向小说家,他直起身,面具后的双眸淡漠地看着我,我抬着头看他,不由放轻了声音,道:“地隐一直跟着少司命,你知道他的。”
小说家终于开口了:“你想知道?”
这么一问,我倒慌起来,好在鲁肱和韩弦端已经跟着来到了我身后,我便鼓足了勇气,点了点头。
小说家淡淡道:“那你自己去看罢。”
我不解,还未等我发问,小说家飞快地伸手点上我的额头,我只觉得触及一片凉意,紧接着眼前的酒楼开始崩塌,而我脚下一空,整个人也不由自主地往下落去,眼前蓦然一片漆黑,我忙伸出手,一只手将我抓住,紧接着韩弦端的声音在我旁边响起:“抓紧!”
我顾不得其他,忙牢牢回握。
作者有话要说:还是改名,鲁??→鲁肱
☆、第33章
也不知过了多久,下落的趋势减缓,握着我的手松开了,我茫然四顾,喊道:“韩官人!”
还未等我听到回音,眼前一白,我下意识地抬手遮眼,下一刻,我落入了冰水之中,扑面而来的寒冷将我淹没,我一瞬间失了呼吸的力气,忙张开口,被呛了个正着,鼻喉之间俱是刺痛,我扑腾着四肢,却没有可以抓的东西。
方才落水之前,我与韩弦端便失散了。
我逼着自己冷静下来,闭住气往上浮去,好在夏日的衣衫轻薄,我又从小跟着三哥学了浮水的本事,此时不再胡乱动,倒渐渐见到了水上天光。
我正聚精会神间,忽然感觉脚被扯住,低头看去,韩弦端闭着眼,紧紧地抓着我的腿,似乎没了意识,我心中暗叹,只得俯身拽起他,费力地向上游去,在我觉得快要撑不住的时候,我们终于来到了水面上。
我心中松了一口气,人也大口大口喘起气来,可是进入嘴中的空气,一样的冷冽,我哆哆嗦嗦地四处一看,发现我们在一处长河的正中央,河面上有几处漂浮的薄冰,岸边也是零星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