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里,他谁都没见,也不打算告诉别人在哪里,就和在世上突然不声不响地消失了一样。因为,目前他还暂时无法斩断尘缘离开这座现代都市,又要随时随地用自己的眼睛继续盯着某些市内动态。

所以,这三天来,他几乎每夜就是在这山顶一个人,再静静地透过这俯瞰城市的视角呆一晚上。

和凡人不同。他不吃饭休息也能活得好好的。

那么在一个人的肉身早就无欲无求的前提下,一个一辈子习惯了用这种方式来修行的和尚这样故意断绝外界联系,也就再正常不过了。

毕竟,作为一个方外之人,他生来就是个没有心的。当然也不可能和底下这座城市的任何一个人扯上联系。

从很多年前作为孤儿被丢弃在庙门口,又被师兄带进庙中长大成为一个僧人开始,他的生命中就只有修行这一件事贯穿始终。

他没有自己的喜好,记忆,欲/望。一颗天生异于常人的心脏永远像颗坚硬的石头一样,连他人离开伤心时都不会有一滴眼泪落下。

“……师兄,师兄……”

“呜呜,师傅不在了,大家以后该怎么办啊,为什么你从来都不哭呢……难倒你都不难过么,师傅师兄们都不在了啊……”

“为什么只有师兄从来不为师父的死哭……为什么啊……”

那在记忆深处洒满了鲜血和雨水的寺庙台阶下。

只到他胸口以下那么高的一群孩子眼巴巴抓着自己袖口的哭泣声,他已经不太记得自己当时是什么心情了。

所有人都认为,他额头这只看穿一切眼睛里是看不到人间的。

不在乎亲人,不在乎朋友。那些诸如酸甜苦辣,喜怒哀乐这些常人的情绪都好像离他这种人很远。可从前的他或许不会去思考自己如果没有这些,会不会和他人是不一样的。

但这一遭入世历劫,确实冥冥中也改变了一些事。

就比如此时此刻。如果是许多年前的那个方定海,就算是一个人风餐露宿在山林深处,再不吃不喝三四个月,他的这具肉身都不会有任何感觉。

但偏偏今夜的他却觉得自己始终并没有做到入定诵经。

这种不专心,像是寺庙一坛沉淀着旧年雨露的一摊死水中,掺杂了一些和他本人格格不入的杂质。

而当他闭着眼睛,手指一侧却在这时无意中碰到了放在膝盖上的一件东西。

下一秒,年轻僧人就算没睁眼,也意识到那一包装着的一颗颗散发着香甜味道的圆形物体是什么了。

“……”

可清楚这是什么是一回事。隔着硬质的漆色皮手套,他碰到这东西稍稍顿了下,又拿了一颗握在手里却并没有吃。

他好想吃糖。

可是,他不能吃。

明明过去那么久都可以做到不吃也不会想。

但是,现在真的了解了那种滋味,又不能再去吃的感觉,却也真的很不同寻常,年轻僧人如昙花般漂亮病弱的面容甚至第一次产生了一丝苍白,皱眉间更有一种脆弱感席卷而上。

他在想,如果,他现在把自己的糖带回龙泉山,是不是他就不用再去想现在这种问题了,可是糖并不会听他的,从头到尾,他们俩都是为自己活着的,他要剥夺一颗糖的自由,就是枉顾他人意志。

龙泉山不可能是糖的归宿。正如,他也不可能留在人间。可他好想。真的好想。整颗心里都在想,完完全全地都在想。

也是这种已经完全被打乱了凡心的‘分心’,令一直没有现身,但却和他的神魂思想绑定在一起的某件吉祥物法器都察觉到了。

只听破空处一声响,他身后一柄护法金色禅杖已经是在佛铃晃动声,划开一道金光飞到了他的身边。

那轨迹光明绚烂的金光在他的身子周围转了一圈。又直直地像一根碍眼的棍子似的立在他的对面。对此,年轻僧人坐在山顶上用肩抵着摩托车车身,手冷冰冰撑着一条膝盖,又看着自己的护法法器晃了晃像对他‘说’了什么。

“叮铃——叮铃铃——”

这传声,只有方法僧一个人听见了。毕竟‘帝释’作为法器只有主人才能和它才能沟通。所以,关于他这不省事的法器口中又一次‘大嘴巴’,也引得方师兄本人冷淡地握住那一颗糖,又挪开眼睛回了一句。

“噤声。不要胡言乱语。”

这话,他拒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但帝释早料到他会是这个凶巴巴的口气也没有被怕。

而是换了个方式,调转了个方向,用杖柄一头在他面前的地上划拉起了字迹。接着,更是大咧咧地把法器和主人的‘对话’第一次展现在了彼此面前。

【“你,准备,药,为什么,不给,他。”】

【‘要是,想受的伤有没有事,可以,打电话。’】

【‘听说,曾经,放弃成佛,留在人间的人,肉身都会,留下满身病痛,而且,那个,还不是人,有些生灵,是很脆弱的,虽然,他,和你一样也很凶,可,受伤肯定,还是很难受的。’】

帝释在地上写出的对他行为的疑惑。那字就像小朋友一样,歪歪扭扭。但它说的‘他’是谁。这一主一杖都一清二楚。可方定海却不想。不想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从一开始,他身上的因果就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这种不知名的抗力所更改了。

就像他三师兄方海问临走时说的那样。俗事并不利于他的修行,从一开始就定下的欢喜之禅也意味着他和顾东来必须在有了情之后,放下情。

而他从最初下山时只想速战速决立刻回去,心中也完全地不想和世上任何人扯上关系,到现在已经方方面面都和俗事牵扯了,其中很多事已经改变了。

现在回想,最初令他改变主意的开端。恰恰就是在当初他被女具追杀掉落在有一个人车上的那一次。

原本,那一晚修行之人的一场互救。当碰巧在对方手中得救后,连方定海自己都没有当真。

可就在他想着用阿伽陀药还有其余作为报酬,就可以令这场对方临时起意的互救偿还清楚时。当时,身处于那个人和那个秘书另一侧的他却无意中听到了一段对话。

【“老板,我得和您先说啊。”】

【“听说,这出家人一般命都硬,和尚命这个可不是白说的,搞不好还克亲人,您还是小心点,别想玩玩最后……”】

这话,作为和尚,或者说作为一个自小就被丢弃了的人的他听过很多次。

事实上,他也没有有意想去听。而是因为用惯了法术的人总会对声音尤其敏感一些。少年时,他还在龙泉山上时总也会见到许多香客。那些偶尔会带着一家三口上山来的常人,令他意识到为什么师傅从来不提他的身世。

他也早已经习惯了作为一个常人眼中的不吉利的人,他人对自己的远离。

因为世上不会有人在乎方定海的命。所以他存在的价值和意义,也不会被任何一个人当一回事。

他让自己一直独活于世上。既是他人的远离,规避了一开始就会存在的错,也是令自己永远保持无法被打败的强大和清醒。

可偏偏就是那一次,正当心中没任何波动的方定海想着留下阿伽陀药,又把一切收拾好准备不打招呼离开时,他却听到了另一个人的话。

【“我不信命。”】

那人很平常,却也很口气特别而令人不自觉停下地紧接着开口道,

【“命是自己的。”】

【“行行行,您厉害,您身体最棒!哎哟——”】

而且,就算一个人的命是这样,他又凭什么不能主宰他自己的人生,只要想做就一定能做,这世上,就是佛都挡不住任何一个人的脚步,每一个人生来都是自由和平等的。”

这话,伴随着对方和另一个人紧随其后的吵闹就这样改变了他那一天的决定。

但也是从那一次开始,方定海给了那个人一次又一次的让步。

他从来没主动解释过自己怎么做的原因。但从摩羯鱼到佛弓。还有故意提出的‘双修’。

实际上是在用醍醐法帮对方一次次增进法力,不至于让那具曾放弃过成佛的肉身在人间无法维持。

如果只是因为那一次的偿还。其实他早就已经还的一干二净了。那么在此前提下。他做到这一步,也根本不需要再继续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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