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想到,前世陶子谦究竟怀了多少耐心,才能忍受她的愚行?原来只有聪明人才会痛苦。
“母亲放心,我用过午饭再去换掉就是了。”她干巴巴地回应。
刘氏闻言笑了,她很早就生了银屏,如今风韵犹存。这些年,银屏渐渐长大,刘氏依然天真,两人倒是越处越像姐妹了。
“我的屏娘生得这样美,定远侯见了你,眼里再也容不下旁人了。”
祝银屏撇了撇嘴。
定远侯眼里的确容不下旁人,当然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定远侯薛达根本对美人毫无兴趣,只一心爱花成痴,前世他最终定亲,缘由是女方娘家能陪嫁一株举世无双的黑茶花。她娘自己爱重美貌,便以为人人都是如此,殊不知在有些人眼里,国色天香这个形容是只能用在花身上的。
“娘,”她忍不住了,“我今年都二十岁了,不会一直美貌下去,再不说亲以后只会更难。定远侯看上我也就算了,若是看不上,您也适当降低要求吧,士农工商,哪一行还不能过日子了?”
“那怎么行?!”刘氏惊惧地睁大了双眼,祝银屏的眼睛和她很像,只是刘氏的眼睛像是常年笼罩着云雾,水汪汪的,更显妩媚多情。
这会儿,刘氏那双含情的媚眼里全是迷惘,她像是受了什么惊吓,掩住嘴巴,不解地说:“我的屏娘,可是未来南安侯的亲姐姐……”
又来。说不通,说的通就不是她娘了。
祝银屏勉强笑笑:“娘说的是,我这是跟您开玩笑呢。”
刘氏娇嗔地瞪了她一眼,这才恢复了颜色,歪着头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
祝银屏不想理她,默默吃饭,片刻后,刘氏突然拍手道:“对了,我上月定做的那顶义髻还没送到,得让人去问问,若是做好了,今天赴宴就能戴上。”
祝银屏一噎。
刘氏自打丧夫后,情绪消沉了许久,鬓发不似往日茂密,但凡出门,必戴义髻。后来,变得热衷于收藏各类时新样式的义髻,耳根子又软,又不会砍价,在这上头花了不少冤枉钱。
刘氏拍手叫道:“兰心!兰心!替我上铺子里问问,上次的义髻做好了没有?”
一个削肩柳腰、面庞窄长的丫鬟低声应了,福了一福,朝外头走去。
祝银屏眼里寒光闪过。
现在想来,兰心多半是庆王妃的人,虽然她还没有证据。可前世母亲被灌醉受辱,贴身丫鬟兰心却刚好不在身边,已经说明了很多事情。
说到用人,又是一桩苦事。原本伯母也给她们东院配备了婆子丫鬟,只是两家闹翻后,母亲看伯母的人不顺眼,怕她们影响到弟弟,渐渐都给撵了回去,连陪嫁过来的徐婆婆,因为替伯母说了几句好话,也被母亲赶去看顾庄子了。
刘氏想自己买人使唤,可她从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认识什么牙人,最后还是要求助于表姨庆王妃。兰心便是庆王妃底下的人推荐过来的一个,说的天花乱坠,寻常贴身丫鬟三四十两就够了,兰心却花了母亲整整九十两,剩下只够给祝银屏买个心智不足的翠儿了。真是两处落空,既被人亏了钱,又请了一尊耳报神到身边。
祝银屏用力嚼着饭粒,想像着把围绕在她周围、心怀不轨的人一个个碾碎。
兰心还没返回,巴豆就发挥了作用。
刘氏抱着肚子,疼得头上都沁出了汗珠,守着便桶不敢离开。又觉羞耻,不让银屏进屋,但还隔着门叮嘱银屏:“屏娘,娘今日是去不成了,你去跟姨祖母道个歉!记着,穿鲜亮点!”
祝银屏淡淡应了,面色凛然,转过身吩咐道:“翠儿,我们走。”
子谦,我还能再见着你吗?让我再见见你吧!
第4章 初遇 午后,祝银屏将母亲留在家里……
午后,祝银屏将母亲留在家里,如愿登上了去往庆王府的马车。
翠儿到底年纪小,总嫌出去玩儿的时间不够,在马车上也闲不下来,总要撩起帘子看外面。
祝银屏懒得管她,缩在马车一角,闭目养神。
她还穿着早上那身惨兮兮的淡色衣裳,只是顾及倒春寒,出门前加披了一件宝蓝色白锦镶边的披风,倒是看起来有了些生气,翠儿见了很满意,没再念叨她。
前世的祝银屏为了彰显身段窈窕,但凡出门,便是数九寒天也不肯把自己裹严实,非要拗出白茫茫雪地里一个袅娜秀丽的身影。 *
如今不一样了,如今我要活很久才行,祝银屏在心里说,把披风的领口拉得更紧了些。
她虽阖着眼帘,长而翘的睫毛却不由自主地抖动,显示出主人并不平静的内心。
从决定给母亲下巴豆开始,事情已经变得和前世不同了,她虽然有许许多多的愿景,却不知能够走到哪一步。
车夫“吁”的一声长喊,马蹄声乍然停下,庆王府到了。
管他呢!先过了眼前这关再说。
祝银屏掐了掐自己的掌心,睁开了双眼。
庆王府门楣宽阔,匾额高悬,只看外边,端的是一派肃立凛然,完全猜不出里头的靡丽奢华。
今年五十三岁的庆王爷袁令昭,乃是当朝天子的亲叔叔,虽然生母位份不高,但他自幼生得龙章凤姿,为人伶俐乖巧,因而深得祖父——本朝开国皇帝崇安帝——喜欢,一成年便封了亲王,封地在人人歆羡的故都金陵。虽然无缘朝政,安于一隅,也当了几十年的富贵闲人。
庆王妃周氏,也就是祝银屏的娘称呼表姨的那位,原是庆王的侧室,在元配林妃过世后,因生下庆王世子而被扶正。周氏是银屏外祖母的族妹,关系其实十分疏远,当年给银屏的父亲祝元晖议亲,周氏顺嘴提了句自己有个貌若天仙的甥女,并没有做媒的意图,不过顺便抬高自己。后面刘氏真的嫁到了南安侯府,周氏既是娘家长辈,又算半个媒人,因而深得刘氏信任,在祝元晖去世后,刘氏更是对庆王妃言听计从,三天两头往庆王府跑。
真真被人当成了傻子,祝银屏冷冷地想。
“祝三娘子这边请。”
一进门,便有侍女迎了上来,引领她穿过檐廊走进内室,翠儿抱着给庆王妃的贺礼,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
“哎呦,这不是南安侯府的三姑娘嘛,猛地一看,我还当是神仙下凡了!”一个围绕在庆王妃身边的妇人先看见了祝银屏,一惊一乍地感叹。
一屋子环肥燕瘦、珠围翠绕的贵妇都把目光投到了她这边。
庆王妃端坐中央,着一身红锦对襟宫装,金银线绣的团花闪闪发亮。庆王妃已不再年轻,原本明媚的眼睛,眼角微微耷拉下来,显得端庄慈祥,又可以亲近,她向这边伸出手,笑着说:“屏娘来了,快过来,到姨祖母身边坐。”
祝银屏抿了抿嘴,上前道了个万福,把礼物献了上去,又坐到庆王妃身边低声解释母亲不能前来的原因。
庆王妃说没事,还好心的说要送药过去,银屏忙推谢。
“瞧三娘子这顾盼生姿的小模样,跟王妃年轻时候一模一样。”有好事者在旁议论。
“可不是么,我一直说谁家要是娶了祝三娘子当媳妇,那可有了福了,要不是我那两个小子早都定了亲,我也想……”
祝银屏默默听着,并不发一言。前世她听不懂别人明褒实贬的话语,拿这些吹捧当回事,眼高手低,活成了一个笑话,死了一次,方才明白人心险恶。
又有别人前来贺寿,庆王妃拉着祝银屏的手,在她耳边小声说:“年轻的姑娘小伙子们都在后花园里呢,屏娘去找她们玩吧,别陪我这老婆子虚度光阴了。待会儿筵席后,人都散了,再陪姨祖母到北园喝上几杯薄酒,咱们娘俩近乎近乎。”
庆王府的北园,过去两年一直在断断续续的修缮中,几乎没有外人踏足。
祝银屏心下了然,面上却不显露,只淡淡说了声:“不着急,您先招呼客人,咱们……有的是时间呢……”
从庆王妃那闷热的屋子里头出来,刚长出了一口气,却见对面一个衣着华贵的年轻女子,被众人拥簇着,朝这边走来。
祝银屏忙闪身行礼。
庆王世子妃身材短小、相貌平庸,见了祝银屏,冷淡地点点头,当是回礼。
祝银屏凝视着她的背影,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