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敏行不知她怎么就动了气,被呛得说不出话来。他姐平素不是最爱和他一起抱怨伯父了么,怎么今天突然外貌性情全部大变?
“你真是我姐吗?”祝敏行纳闷。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弟弟和母亲对伯父的误解,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消除的,只能慢慢来了。
祝银屏叹了口气,放缓语气说:“伯父正是看好你继承侯府,平素才对你严加要求,你不要误会他,也不要让他失望。现在和你说这些,你可能会觉得奇怪,以后会懂的。你去读书吧,今日我和母亲要去赴宴,所以会提前用午膳。”
祝敏行挠挠头,一脸困惑地走了。
祝银屏闭上双眼,内心一片苦楚,无人可诉。
南安侯府三小姐,听起来光鲜非常,她前世也引以为傲,是多么愚蠢!
祝银屏的祖父,再上一辈的南安侯,一辈子只得了两个儿子。伯父袭了爵,和伯母生了一儿两女,父亲和母亲生了她和敏言,兄弟俩感情融洽,一直没有分家,银屏从小和堂兄堂姐们一块长大。银屏现在还记得,父亲在世时,侯府里其乐融融的景象。
可是十年前,父亲与堂兄敏言在同一场船难中丧生,一切就都变了。
伯父早几年在和鞑靼的战事中受过伤,丧失了生育能力,他和伯母痛失爱子,却已经不可能再有亲生儿子。悲痛之后,便有了将敏行过继过去,让敏行名正言顺继承侯府的打算。
可另一边,银屏的母亲刘氏远嫁到金陵,没身边没有娘家人可以倚仗,本人又是个柔弱无主见的,从前家里家外大小事宜全都仰仗丈夫,突然丧夫便慌了神,把唯一的儿子当成了终身倚靠,绝对不肯放手。她还逢人便诉苦,称大伯一家夺子,让伯父失了颜面,两家关系坠入冰点。两个堂姐还在家时,母亲和伯母偶尔还说说话,二堂姐出嫁以后,东院和西院几乎不再走动了。
银屏前世一直站在母亲这边,以为伯父一家欺人太甚。直到成婚后,陶子谦也劝她早些让伯父过继敏行,她当时愤怒地质问,陶子谦却只是平静地说,如今天下安定,圣上早就有意弱化军功勋贵,以后连亲儿子继承,爵位都会由永世不变改为世代削减,绝嗣便要除封。到那时,侄子还能不能继承伯父的爵位,谁也说不准。
她当时怒火冲天,根本没听进陶子谦的理由,如今想来,方知谁是真正为她考虑,真正对她好。
祝银屏叹息,伯父伯母虽不能说全无私心,但终归是公平体面的人,即使后来关系闹僵,也没苛待过她们。反倒是母亲,从过继那场闹剧之后,一心认定他们要抢自己儿子,以后无论伯父一家做什么事,她都只会往坏处想。
而得到母亲信任的,恰恰是内心歹毒的庆王一家。
重活一世,祝银屏不得不承认,她的母亲也许不算是坏人,毕竟她从无害人之心,但她的软弱和愚蠢却把自己以及一双儿女拉入了绝境。
这一世,就由她来改变一家的命运吧。
第3章 赴宴 祝银屏紧握着装了巴豆膏的小……
祝银屏紧握着装了巴豆膏的小罐,来到了南安侯府的厨房。
厨房里正在为午膳做准备,人来人往,忙忙碌碌,见到她也不过是看几眼、行个礼,没人专门来招呼她这位三小姐。
毕竟,阖府下人都知道,东院那位二夫人连带着三小姐,美的像仙女一样,却实在不是好相与的主儿,寄人篱下却毫无自觉,连西院菩萨一样的夫人和宽厚稳重的侯爷都拿她们没办法。
原本下人们倒也不会涉入主子之间的龃龉,只是银屏她娘天真惯了,不懂得收买人心,又时常向厨房提些过分要求,要厨房开小灶,自以为是挑衅到了伯母,实则把厨房里的下人得罪了个遍。
银屏抿了抿嘴,种什么因就会得到什么果,她没资格抱怨。
“姜大婶——”她好不容易看到一个眼熟的厨娘,等厨娘忙完手上的活,忙上前询问。
姜厨娘头也不抬,斜着眼睛觑过来:“哎呦,我当谁呢,这不是三小姐吗?人还是那么美啊,怪不得是金陵第一美人!不好意思啊,我老婆子忙着给老爷夫人和小姐您备午饭呢,没空招待小姐了。”
银屏脸上一臊,姜厨娘分明刚做完了一道荔枝腰子,这会为了敷衍她,都开始剔上要扔掉的鱼骨了!
祝银屏厚着脸皮哀求:“姜大婶,你停停手嘛,我是真的有事,只有你能帮我了——”
如果是从前的银屏,受了冷遇就算不大闹一场也会拂袖而去,可现在,她连命都没过一次,脸皮又算得上什么?
姜厨娘终于放下了鱼骨,转过身来,怀疑地盯着银屏:“有什么事是老婆子我能帮到三小姐的?”
银屏深深低下头去,抽了两下鼻子,艰难开口道:“我娘突然说想吃酸辣鸭血羹,怎么劝都不听,一定要我从厨房带一碗回去。”
银屏用余光看到,在她说到“鸭血羹”时,姜厨娘的嘴角不屑地抽动了一下,她忙抢在姜厨娘发作前说:“我娘突然提这个不合规矩,这我也是知道的。可能怎么办呢,不给她她便一直问我要,我知道现在东院传话到厨房都不好用了,所以只能自己来。姜大婶,我小的时候你最疼我,总给做松子糖吃,这回你也帮帮我好不好?不然,不然我就只能去求伯母了……”
她越说声音越低,说到最后几乎是哽咽在嗓子里了,虽然低着头,大半个脸看不见,可露出来的那部分依然能看出楚楚动人、泫然欲泣。
姜厨娘有些迟疑,原本想要冷嘲热讽的话也说不出口了。不得不说,这三小姐确实生得好看,她冷若冰霜都能让人趋之若鹜,更不要说她现在站在那里,弱柳扶风,温婉可人。
三小姐小时候是个多讨人喜欢的小丫头啊,就连二夫人,当初也是个温柔美貌的人儿啊,和二爷站在一起,谁人不夸赞,谁人不羡慕呢……姜厨娘陷入了对往昔美好时光的追忆。
她在内心说服自己,其实三小姐虽不见得多和气,倒也没有故意为难过下人,听她话里的意思,连她自己也被二夫人为难着……
“唉,罢了。材料都有,不是多难的事,就帮你这一回。”姜厨娘彻底沦陷。
“真的吗?太谢谢您了,回头我给您稍雪花酒来!”祝银屏抬头,满脸都是欣喜,笑得天真无邪。
连姜厨娘的嘴角也不由得跟着上扬,她揉了揉眼,道:“厨房里油烟大,小姐到外头等着吧,不用一柱香就好。”
祝银屏欢喜应了。
这是她千辛万苦想出来的计策,必须成功。想让母亲吃下巴豆膏,必须选用本身味重的菜掩饰。她和母亲一同用餐,那么这道菜还必须是母亲吃而她不吃的。另外,菜品的原料又不能太稀有,必须是厨房里常备的。
伯父喜食鸭肉,厨房里常年有鸭血,而她不吃任何血液,那么就是它了!酸辣鸭血羹。
她的头脑,也不是那么不经用嘛,祝银屏开心地从姜厨娘那里接过鸭血羹。
前世的这天,庆王妃灌醉了母亲,支开翠儿,将银屏带到了僻静处,给她下了情药。她虽然中了算计,却幸而遇到了陶子谦,终于未曾失身于人。可她母亲却醉的不省人事,被庆王那个老色鬼占了便宜,还被拿住了把柄,被迫同他苟合多次。
祝银屏把熬的浓稠的巴豆膏倒了大半到鸭血羹里。
对不起了,娘。
这段孽缘,我要从一开始就斩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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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母亲刘氏吃饭时,祝银屏一直提心吊胆,生怕母亲吃出鸭血羹里的异味。
好在刘氏的心思也没放在饭菜上,只是见到酸辣鸭血羹抱怨了句,说不该赴宴前吃这么重口的东西。
“反正娘待会儿还要重新净口更衣的嘛,不碍事!我见厨房只有这一碗才拿过来的,西院都没有……”祝银屏不咸不淡地加上了一句。
果然,这让刘氏的心情好了一些,她没再纠结,而是转而关注起了祝银屏的衣饰:“屏娘,你今儿个怎么穿的这般素淡?参加表姨的寿宴,不大合适吧,年轻女儿家还是鲜艳些的好,定远侯也才二十四岁……”
祝银屏重生回来,又听到刘氏熟悉的念叨,心里莫名一阵烦躁。母亲,大概永远想象不到,如果她去赴宴将会遭受些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