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狼(52)

作者:一只小火腿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南平把脸转了回去,语气淡淡的:“原来如此。”

少年登时慌了,把她的手抬起来放在了胸口,话音震得嗡嗡直响:“是我思虑不周,都是我的错。”

南平笑笑,眼睛依旧是静的。

“你生气了?”措仑小心翼翼试探道。

“哪能呢,你不过是信不过我罢了。”

——这分明就是生气了。

南平轻描淡写回答完,微微侧脸,用余光打量措仑。少年一脸焦急,手攥得更紧了,舍不得撒开。一双眼睛都透出股可怜劲,耷拉下来。

少女原本还想再呲哒两句,但看到他这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好像有人拿小草在她心上瘙痒,让人笑也不是、恼也不是。

她叹了口气,态度松动下来:“再不许这样了。”

“一定!”

少年答完,又轻声补了一句:“我怎么可能是信不过你,我连心都能换给……”

他话到一半,连忙住嘴。不过已经吐出去的几个字,倒让南平骤然想起了先前听到的:“什么换心?给谁换?西赛和安庆也提到过这一茬。”

“安庆?”措仑倒是愣住了。

*

安庆还没离开高城,藏匿的马车就被葛月巴东的手下拦住了。他上了岁数,经不得拷打,见大势已去,便请求面圣。

“想得美!”葛月巴东啐了一口,脏话骂到一半,措仑却当真同意与安庆一叙。

他孤身前来,走进漆黑的地牢中。

“我可以饶你孩子一命。”少年道,眯起了眼睛,“但是你和西赛的密谋,要给我说清楚。”

老人浑浊的眼珠看向措仑,满脸悔恨——若是这小子年长几岁,自己行事一定会更谨慎,绝不会冒进。就是见着他被隆戈尔拿女人就糊弄了过去,自己才如此大意。

啪!

刑讯官见他不言语,狠狠抽了一鞭子。措仑抬手,拷打立刻停了下来。

安庆嘶哑道:“你当真不杀我的儿子?”

“是。”

“我若是不信呢?”

“信或不信都随你,无非是把你的亲族全杀掉而已,与我没有差别。”措仑淡淡道,“又或者你想活着看你儿子受刑?”

这句话像锥子一样刺穿了老人的防线,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他浑身一颤,终是说出了实话。

——西赛那以心换心的法子,不过是他派人胡乱编造的。至于治疗南平病症的药方,他也没有。不过倒是听西赛说过一句,那玩意和催胎的方子,都是她的兄弟从广夏王身边的巫医手里换来的。

“那女人还说……白塔的神像里有蹊跷。”安庆断断续续道。

措仑颔首,转身吩咐人去探。

结果当真让人大吃一惊,白塔的神像背后竟然有机关。被撬开后,呛鼻的烟雾散去,众人才发现神像是中空的——里面端端正正嵌着一具干尸。

许是时间久了,连衣服都化成丝缕粘在身上。但就凭这片缕,措仑也能认出那尸首就是他从小认识的圣者。圣者身上并无伤痕,应是被那西贝货关在此处活活饿死。但受难至此,竟依然宝相庄严。

措仑跪拜,圣殿为逝者祈福安丧。

三日后,安庆伏诛,连同儿子们也没能留下来。

老人死前阴涔涔呼喊:“措仑竖子,欺人太甚,你定不能得偿所愿——”

话音未落时,脑袋已经咕噜噜滚到了地上。⑨⑩光整理

南平听说这件事时,夏日已经走到了尽头。

“没想到你真的……”少女帮措仑理了理有些褶皱的衣领,把后半截话咽了下去。

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这是少年和她用死亡与鲜血学会的道理。

若不想有朝一日自己被架在绞架上,不想一次次内乱流民失所,敌人的活口就一个也留不得。

她正这般想着,不知为何喉间有些痒,咳嗽起来。

措仑的脸色一下就白了,连身上都打了个颤。

“怎么了?”南平咳完,见他的惊慌模样反倒好奇起来。

“没什么。”措仑深吸了一口气,温声道,“我走后,你一定要好好养着,养的白白胖胖的。”

“留着过年宰了吃么?”南平打趣道,“山里的猪吃不够,竟连我的主意也打起来了。”

少年笑了,但笑意没有进到眼睛里。

“这回是真的要去了?”南平轻声问,避免说出“广夏”两个字,好像不大吉利似的。明明内忧才刚有所缓解,她搞不清少年为什么拼死也要去搏上一搏。

而措仑没有回答,俯身吻上了她。

*

广夏之征,四月未歇。

雪域军与东齐军携手血战,连夺岩城、泉城、石城三地。

捷报一封封回传,天光也从酷热的夏走向寂寥的秋。

南平在焦灼的等待中病倒了。

起初只是断断续续的咳嗽,和先前的风寒差不离。接着好像身子全然不听使唤一般,灌下再多的药也无济于事。

她开始缠绵病榻,一个个光怪陆离的梦烟雾似的漂浮,离奇到难以想象。

尚未入冬,四周却忽然漾起漫天大雪。她赤脚走在雪上,指头都冻得通红。

半梦半醒间,有人在窃窃私语。

“殿下正病着,千万别说与她听。”阿朵尽量压低了声调。

但南平已经挣扎的睁开了眼,看见了侍女焦急难耐的表情。

“怎么了?”南平哑声问道。

众人跪了一地,无人敢答。

“说。”巨大的恐慌笼罩心头,少女已经有了些许的不详之感。

殿内依旧安静,南平提高了声调,不怒自威:“说!”

“王上中箭坠马,生死未卜……”终于有人磕磕绊绊回道。

南平没有能听完这句话,因为烟雾似的梦境又起来了。

雪越下越大,荒野里影影绰绰有个庞然大物的影子,看不真切。

她走近些,那东西转过脸来,却长着一双绿油油的眼睛。

是狼。

这是要来吃了她么?

明明大难临头,但不知为何少女却突然平静了下来。好像结局早就从她和亲那日便定下,不过早一日、晚一日而已。

野兽越逼越近,血腥气冲天。

她蓦地想起了初识措仑时,对方讲述的山野故事,竟微微笑了起来。

“吃了我,你可要信守承诺,守百姓平安。”南平对那狼王说。

而就在这时,一个影子扑了过来,从后面直咬到狼王脖颈上!

——来者竟是一匹年轻的公狼。

狼王不耐烦的把它甩了开来,它却一遍又一遍扑了上来,不怕死似的。两匹野兽相互撕咬,皮毛耸动,鲜血直流。

雾漫上来,再看不清了。

南平着急起来,冲那公狼疾呼:“别打了,你打不过它的!让它吃掉我就好了……”

然而嚎叫声仍在继续,不眠不休。

许久之后,雾才散去。

此时地上已是一片殷红,静静站着的竟是那匹年轻的狼。它虽然胜了,却已经遍体鳞伤,连脸都叫人豁去半张,留下骇人的口子,上面还插着箭矢。

“疼么?”南平颤声问道。

公狼温柔的看着她,直到这个无言的梦被哭声、喊声和脚步声打断。

……

“殿下已经昏迷数日,只能勉强灌下去些汤水,怕是不好了。”

“去把我拿回来的药方子煎好,药材库里都有,快!”

“是!”

“南平。”有人在叫她。

南平沉浸在梦里,对方便又坚持的唤了一遍:“南平。”

这声音太过熟悉。

少女强迫自己睁开眼,一个瘦长影子正迎着光坐在她的榻边,连盔甲都尚未来得及褪去。

南平疑心这是梦,因为一道伤疤几乎贯穿了措仑的半张脸,与梦中那匹狼受的伤一模一样。她的彷徨映在了眸子里,太过虚弱,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好在滚烫的药汤很快就被倒进了她的嘴里,犹如寒冬泡了个热水澡,每个毛孔都松散开来,大喊一声舒服。

南平直勾勾的看向措仑,贪婪的好像看不够似的。一颗心终于落到实处,大悲后的大喜竟不会让人笑出声来,只是觉得浑身暖洋洋。

是他回来了,真的是他。

半晌,她终于能嘶哑开口:“我做了……一个梦,里面有狼王,还有一匹年轻的狼。是你讲给我的山野故事。”

“你喜欢?”措仑轻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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