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便抬手想从腰间抽刀,但一把摸了个空——他的腰间只剩了刀鞘,刀刃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守卫正疑惑,只觉胸口一凉。他低头看去,是那柄消失了的刀明晃晃的从背后刺进来,穿过了他的胸腔。
他张口想要呼喊,却被肺里涌上来的血呛得满嘴。一阵喉间不堪的咕噜声后,狼狈的倒在了地上。
南平喘着粗气,吃力的拔出了刀柄,呆愣愣的看着满地鲜血。
这是她杀过的第二个人。
“快换……衣服。”西赛断断续续道。
这句话让少女回过神来,她慌忙拾起守卫扔在地上的长袍,往自己身上套去,准备寻找出逃的机会。
只是守卫的衣袖太长,衣服构造也与宫中相去甚远,穿起来格外费力。南平胡乱挽了几下,拿不准襟子掖的对不对,于是转身准备去询问西赛。
这一转身不要紧,却看见有踉踉跄跄逼近的人影。
——那守卫没死透,竟然趁南平换衣服的功夫重又爬了起来。不知何时已经走到近前,举起刀便往下砍!
南平睁大了眼睛,只觉得对方嘴里的腥臭气扑面而来,几乎要把人坠到无边地狱去。眼前是鲜红的血,和无穷无尽的业火。黑暗里亮起无数双眼睛,虎视眈眈的等着她送命。
完了。
这两个字全须全尾的浮现在脑海,让南平僵在原地。
就在这时……
只听“铮”的一声,一支箭矢擦着她的耳旁射了过去!
箭尾在火光中熠熠生辉,流星一般,瞬间击穿了守卫的喉咙,让那具丑陋肉身颓然倒了下去。
一箭封喉,一如初见。
时间好像被拉满到张开,长到南平有机会错愕回头,看见那个站在地牢入口处的英俊少年。
他的手还维持着拉弓的姿势,胸膛剧烈起伏。弓弦尚在颤动,嗡嗡作响。一身黑衣威风凛凛,好像独自在雪中穿行的狼。
“你来了。”少女顿了顿,哑声开口。
于苍茫洪荒中一眼看到了她,哪怕隔万千山水也要向她奔赴而来,这便是命定的缘分。
措仑三步并作两步近前,把她搂在了怀里。
怀抱温暖的让南平一瞬间有些恍惚,以为这一切不过是死亡的错觉。
“我还活着吗?”
她刚开了口,就被措仑炽热的吻封住了话音。
这个吻是如此歇斯底里,好像要把少年心中所有的恐惧都宣泄掉一般。少女的唇上传来莫名的刺痛,应是在撕咬间破了口子。
但南平却没有退缩,而是用力回吻过去。因为越痛,仿佛就越能证明这一切并不是臆想,这一切都是真的。
良久,措仑从相拥里醒过神,恋恋不舍的松开了南平。
“你活着。”他肯定的说,“我也活着。”
而少女心中的疑惑也越涨越大:“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难道没有去广夏么?”
措仑刚要开口作答,目光却越过南平的肩膀,看到了她身后的异动。
西赛爬着,拖出一条血线,手握住了方才守卫倒地时,落在地上的刀。
“小心!”措仑怀疑她要图谋不轨,于是急着喊出声,把少女往边上一推。南平踉跄了两步,惶惶然回过头。
少年做好了独自迎接伤害的准备,可刀并没有刺向他,也没有刺向南平。
——西赛竟然朝自己的肚子捅了下去,用力一划,血肉翻滚着涌了出来。
地牢内除了女人痛苦的喘息,一时静默。
“你疯了。”片刻后南平难以置信的喃喃自语,明白了对方想要做什么,“快住手!你这样是活不了的!”
西赛撑不住了。
她是要把孩子生生从肚子里剖出来。
“住手!”南平冲女人跑了过去,碰到了满是血的黏腻刀柄。她想奋力往外拔,西赛却握住了她的手。
女人的那双手像寒冰一样,说出的话亦是:“活一个也好。”
南平认识的西赛,起初是笑语嫣然的老好人,再后来是癫狂的想要施害于她的疯子。可无论哪种,都从未如此坚定过。
“帮我。”西赛最后从喉咙里逼出两个字。
南平犹豫了。而此时手上被施加了额外的温度,她抬头,是措仑握了上来。
“听她的吧。”他说。
利刃被三个人合力推着,一寸寸剖开了西赛的肚子。
一个新生命于母亲的腹中被取了出来,呱呱坠地,却并没有带来一声初到人世的欢喜啼哭。
——婴儿吃了不该吃的药,脑袋大的像怪物,又被憋得太久,早就没了活路。一张被羊水泡肿了的脸胀得死青,光是瞅一眼都觉得心肝颤。
“他……还好么?”西赛眼神涣散,挣扎着想要去看拿命换回来的孩子。
一辈子争抢,拿命护住的,临到了也不过是一场梦。
南平心里涌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恻隐之心。她终是把死孩子用衣裳包住,故意掩住不让女人去看,然后顿了顿,撒了一回谎话:“他很好,只是睡着了。”
西赛心满意足的合上了眼,身子微微一颤,手松了开去。
死婴滑腻的身子坠在南平怀里,让她说不出话来。
地牢外响起激烈的厮杀声,短兵相接的锒铛作响和怒吼掩盖住了一室沉寂。
“把它放下吧。”措仑叹了口气,指着南平怀里的孩子。
少女停了片刻,依言弯下身,把孩子放回到了母亲僵硬的怀里。
措仑默声注视着,目光扫过西赛胸口时,突然愣住了。
“等等,用心脏换的解药呢?”他在电光火石间想起这一出,冲西赛喊了出来。
但这一句话说得太晚,西赛早已经断了气。
措仑立在地牢中,望向南平,彻底陷入了茫然。
第44章 终章 我们还有好长好长的一生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 时间水似的流淌,直到身后传来纷繁的喊声,打断了此间沉寂。
“王上!”
措仑回头,却是葛月巴东带着守军前来了。
“都拿下了?”少年望向对方的一身尘土和血迹, 沉声问道。
“臣失职, 让安庆在死士掩护下逃走了。”
措仑点点头, 似乎并不意外:“城外都已布防, 看住线人, 他迟早会再露头。”
葛月巴东领命而去,少年转身对南平道:“你先回宫吧。”
西赛和孩子的尸首被盖上了衫子,抬了出去。南平在众人簇拥下往外走, 及到院中才发现战斗之惨烈。
处处是血肉模糊的尸首、被挑落的凌乱铠甲和一声接一声的痛苦呻|吟。守军和突袭军各有伤亡, 不分伯仲。
南平目不斜视的上了车, 帘子即将垂下时, 眼神朝外一扫,看到了提步走来的少年。
“我陪你一起。”措仑改变了主意, 冲她笑笑。
车帘落下,挡住了光,盖出一厢空落落的暗。扬鞭声起, 马车碌碌而行。
南平清了清嗓子, 对身旁人道出心中疑惑:“所以……你当初没走?”
措仑有些心虚的望向她,解释了起来。
——他不仅没走,实际上就连隆戈尔被俘, 都是共同设下的套子。
“我翻看德加留下的密卷时, 发现安庆早就有反心,不仅暗中与西多吉勾连,还在高城宫中埋下了许多眼线。但当时德加为了制衡, 还没来得及将他斩草除根,就身故了。”
南平从这番话里捉到了关键词:“眼线?”
“你还记得那个叫阿伽朵的侍女么?”
南平一怔,想起那个与阿朵相差一字的姑娘:“她是安庆的人?可这是瓒多当初派到我身边的啊。”
“德加不过是想顺水推舟罢了,用她看着你,也给安庆留个信任的假象。”
“那你和隆戈尔……”
“隆戈尔有贼心没贼胆,又或许是想压安庆一头,就配合着我做了这么一出戏,假意在岩城被俘。”
“而你在高城埋伏,专等安庆上钩。”南平寻思片刻,下了结论。
如此一来,种种机缘巧合便都说得通了。
少年才应了一声,就听见少女又道:“既然你早就暗中谋划,为何不提前告诉我,难不成怕我说出去?”
“不是故意瞒着你,是一来想把局做的逼真些,二来前途未卜,不想你太过担忧。”措仑一听这话不对味,显得有些局促。
他握住了姑娘的手,又自责道:“只是千算万算,没料到西赛会和安庆串通,让你受了这么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