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佛子连个麦(56)

适时,他将经文批注完毕,细致且温柔地放好,又从书架之后整理出若干书籍,放入书箧之中。

他扬声唤来沙弥,嘱咐他送予中原来此的行商。

佛子素来有往中原传送佛经的习惯,这些都是他日以继夜地转译所写,甚至还有一些自己的汉言著作。

第50章 休困于心,莫折傲骨

三日的时间一晃而过, 晨曦的光辉倾洒在这片广袤无垠的大地上,佛国圣地的小街小巷熙熙攘攘,斑驳的地面人影幢幢, 目之可及的地方,皆是一片水泄不通的景象。

今天,是西域佛国的佛门论道之日, 本就是人声鼎沸的盛事, 今年又听闻佛子走出万相灵宫,西域信徒无一不想来此朝拜,故而又比往年更为壮观。

其间更有中原而来的行商, 在此贩卖丝绸瓷器。

万相灵宫的白色宫墙, 仿若寓意着美好的哈达,又像是白色的月光倾泻在红山的巅峰,潋滟出明洁的颜色。红山之下,是充满烟火气息的红尘,那里万头攒动, 佛国的子民是此间最虔诚的信徒,他们在万丈红尘里,俯身叩首。

红山之巅的万相灵宫, 是佛的净土, 离佛很近很近, 里红尘很远很远。

佛子坐在佛床之上,他听见僧侣的吟唱声, 也听见了信徒的喧嚣声。

殿门大开,清辉迎目,丹鞅嘉措轻轻地眯了眯眼。待到僧人将佛床抬至殿门外,他便瞧见了红山下的万千子民, 万千烟火。

经幡飘然,丹鞅嘉措双手合十,却将目光停留在了红山之下。万相灵宫华美绮丽,却如同金碧辉煌的囚牢,他十年如一日的打坐诵经,终于从无穷无尽的寂寞里参透了此后的人生。

远在洛阳的姜昭瞧见了此景,不由得欣然道:“和尚和尚,你出来啦!原来这就是佛国圣地,好生漂亮的地方。”

她头一次瞧见如此区别于洛阳的异域风情,不免就兴奋了起来。

佛床随着僧人深深浅浅的步伐,缓缓去往万相灵宫下的论道之地。兵马位两侧排开,一路绵延至红山下,佛床的前前后后都簇拥着士兵与僧侣。

身穿袈裟的僧侣吟唱起颂歌。

红日平缓而又稳健地自身后的高原升起,大片的金辉流淌在人间。

佛床上的佛子逆光而来,临世的光辉恍若神明垂眸的一瞥。

热闹非凡的街巷瞬间安静了下来,信徒们纷纷跪倒,双手合十,以热烈而又真诚的目光,瞻仰着佛的容颜。

姜昭将这盛况纳入眼中,不由得感叹:此间百姓自幼就有着对佛的强烈信仰,这种信仰仿佛已经镌刻在了骨子里,而转世佛子的制度就是为了让这种信仰一直持续下去而产生的。只要佛子在此,民众对于国家的依附与顺服就能保持着强烈的粘性。

这时候,姜昭也总算明白了,班|禅独揽大权,却依旧要不择手段地禁锢佛子的原因。

毕竟哪个执政者,不想要万众一心的顺服呢?

不消一会儿,佛床已经被抬入了论道之地,丹鞅嘉措被众僧簇拥着坐上了上方的莲花宝座。

莲花宝座下方一点的位置,早已有个身穿朱红金丝七宝袈裟的老和尚,正含着笑盘腿坐着了。

姜昭一眼便瞧到了他——西域班|禅桑其。他是四世佛子洛沧嘉措的徒弟,也是五世佛子丹鞅嘉措的师父。

姜昭对于他的感觉比较复杂,从理智上而言,班|禅桑其从洛沧嘉措手里接过权柄,稳固西域的政权,让本宗的辉煌得到了延续,甚至推到了更新的高度,平心而论,他是个令人赞叹不已的政治家。但若是从感性上而言,侵占丹鞅嘉措应得的权利,还以囚禁的方式桎梏他的人生,利用他作为转世佛子的威名达到目的。

着实是让姜昭心下不平呐……

有人说过,所拥有的权富是要以一定的自由为代价换取的,可凭什么,他人硬塞来的东西,却要拿毕生的孤寂与清苦来换?

姜昭忍不住怂恿道:“和尚,民众如此信仰你,可见你的影响力颇大,不如联合其他势力把那个老和尚拉下来,你或许就可以收回权柄了。”

闻言,丹鞅嘉措的端雅面容上,缓缓泛出了细微的笑意。

他压低了声儿,道:“不必了,贫僧自有打算。”

丹鞅嘉措看这佛坛内,各个席位已然坐满了僧人,寻思着大概过不了多久便应当开始了,又嘱咐道:“过会儿是论道的时间,多是以藏言相论,你许是听不懂的,若是觉得无趣,可以先睡会儿。”

姜昭恨铁不成钢地道:“你这个臭和尚,性子软还没什么脾气,我这么聪明的人好心为你筹谋你也不听,活该被人关着!睡觉就睡觉,谁稀罕往你那边看!”

边说着她就边往床上一搁,愤愤地裹着衾被翻了个身。

近来柳彧和谢良也不知在筹谋什么,倒是甚少再见柳彧往她寝殿里跑,如此也好,省得她见着了食不下咽。

这些日子恢复了些许力气,她也试图想着如何离开这里,然而每当她推开殿门,看守的人就会将冷冷地刀刃架在她的身前。

有时次数多了,柳彧就会来冷冷地警告她,甚至威胁她。

被囚禁的滋味着实不好受。

无论是昏睡时被囚禁,还是清醒时被囚禁。

来来往往的侍女皆是陌生的面孔,经过先前那侍女的事情后,她们虽然不敢怠慢了,但也不敢再和她说一句话。

悄无声息地来,安静无声地走。姜昭问什么,她们都不会回答。

姜昭看着偌大的公主寝殿,时常心想:若是没有和尚陪着,这样的压抑与寂寞日夜侵袭,大抵会疯吧。

所以她想不明白,和尚怎么会忍受得了?日夜对着金光闪闪的佛像转经筒、敲木鱼,所能自由行动的地方就一个万相灵宫,真真是无趣。

姜昭又裹着锦衾翻了个身。

一室的清光,空荡荡的寝殿。

昔日嬉戏调笑的美貌侍女,烟雨小嗓的伶人舞姬,以及肆意挥霍的浪荡人生。

似乎都遥远得像是上一辈子的事情。

起高楼宴宾客,日日夜夜的笙歌艳舞,数不清的曲水流觞,道不尽的风流满堂。

她捏紧了被褥,强烈地落差之下,忽然间漫上了一种难言的酸涩。

这时候,止妄忽然问道:“殿下,你在看吗?”

姜昭听见了,心说你方才让我睡觉,现在哪怕是跪着求我也绝对不看。

于是她恨恨得回道:“不看!”

止妄似乎笑了一笑,继而又道:“我们此处有互赠哈达的习俗,寓意着最为纯粹的美好与祝愿,贫僧为你求了一份。”

姜昭轻轻“哼”了一声,“左右也到不了我手里,你求了又有什么用。”

本以为那和尚会无言以对,谁知姜昭却听见他轻轻地道:“贫僧会亲手送到你手里。”

很轻很轻的一句呢喃,宛若温柔神明在耳畔的低语,缱绻且迷离。

姜昭猛然一惊,问道:“你什么意思?”

然而过了许久许久,她也没听见对方的答复。

莫名地,她心下一慌,连忙阖目探看止妄那边的情况。

只见他身处的莲花宝座之上忽而燃起漫天火光,一个端坐着的清隽身姿,在其间不动如山。

他吟诵着佛陀的赞歌,忽而扬声以藏言高吟。

座下万千僧人与信徒匍匐在地,含着泪花吟唱起佛祖的箴言。

姜昭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觉脑海里嗡鸣一声,眼中唯有那一团猛烈的火焰,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卷席着滔天热浪的烈焰,吞噬了她的佛陀。

霎时间,万般景象都失去了颜色。

她的思绪陷入无穷无尽的混沌之中,顿时迷乱不堪,所见之景剧烈地晃动起来,而后如乍然迸裂的镜面,四分五裂。

一下子满目漆黑。

她……看不见那边的场景了……

止妄呢……

止妄究竟怎么了……

他怎么着火了?

他是不是死了?

姜昭的心神越来越乱,越来越乱,止妄在火中的画面都仿佛碎片一样,来回穿过她的头颅,似乎要穿出无数个洞来。

死这个字在她脑海里乍然浮现,她捂着头猛然尖叫出声。

她反复尝试着阖目去看那一头的景象,然而心神越是混乱画面就越是零碎,她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听不见。

“和尚和尚,你怎么了,快和我说说话啊,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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