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檀有些良心不安,眼睫微微颤动,露出了焦虑之色,她含蓄地提点道:“制科将近,云郎君切莫要保护好自己,近来最好少出门,待在府内最是安全。”
云蔺是个聪慧的人,他应下后觉得紫檀的神色有些不对劲,又反复琢磨了几遍,忽然想起姜昭也说过类似让他注意安全的话,一瞬间他全明白了。
怕是王氏人要针对他。可以往这些人要打压他是不会伤他的,怎如今却到了要出手害人的地步了?
姜昭恶劣的模样在他脑中闪过,他心下不由得生了万般无奈。
“紫檀娘子,眼下天色已深,我再回府恐怕有些不方便,不知可否在公主府给我安排一个客房?”云蔺道。
公主府楼阁厢房无数,安排一个房间自然是极为容易的。于是紫檀就近给他安排了个厢房。
然而还没走几步,便又听见寝室内有异响。
云蔺又掉头折回去。
一入寝室,就瞧见公主的玉枕掉到了地上。那霞姿月韵的公主,抱着锦被睡得无比香甜。
云蔺叹了口气,上前给她扯了扯被子,才缓缓地走了。
这乔迁到公主府的首日,姜昭就睡到了未时初。
醒后她就不大记得昨夜发生了什么,就隐隐约约想起了有个熟悉的玉面郎君,在她思绪迷离的时候替她洁面。
“紫檀。”姜昭唤道,“昨天云蔺是不是来了?”
紫檀道:“是呀,殿下。不过云郎君早上来寻殿下的时候,见殿下还睡着,不忍心叨扰,就先走了。”
姜昭捂着头,又问:“我昨日应该没说什么胡话吧。”
紫檀想着自家殿下一向是好面子的人,要是知道自己昨天跟个孩子一样,又哭又闹的,定然会羞愤至极,便瞒着她。
“殿下酒品尚好,喝醉就睡着了。”
姜昭一听,放心地点了点头。
既然是起来了,她也不是闲得住的人,好一顿梳洗打扮后,就穿着锦绣云衣,带上几个骑射较好的侍卫,风风火火地去洛阳街道打马观花了。
洛阳不愧是天子都城,近乎每日都有权贵豪商设流水宴、办赏花会,尤其是在这种各地名流世子齐聚的时节,他们为了能与这些未来的国之栋梁交好,当真是如流水一般的撒钱。
姜昭打马绕着洛水走了一段,便误入了一处豪商办的赏花会里。这座园林沿洛水而建,随处可闻见洛水湖畔的桃花沁香,园林的布局也颇有些讲究,绿林清溪,修竹亭亭,楼榭亭阁,高下错落,又有清泉茂树,众果竹柏,药草蔽翳。
大抵今日来客甚多,守门的仆人见姜昭衣着华丽,又有高大威猛的侍卫陪护,便没让她拿出请帖,直接就点头哈腰地将她迎了进去。
这仆人边走边道:“今日我家主人园林建成,宴请四方之客,竟有娘子这般神仙人物来此,满园子的花都暗淡了几分。”
姜昭最是喜欢有人夸她的样貌,从来是不嫌多的。见这仆人如此懂得讨巧奉承,难免就对这家主人有了些许好感。
她笑道:“今日来的匆忙,也没备什么礼物。”
姜昭自腰侧取下一面玉环,丢到了仆人手里 ,“这且当个添头,改日我再叫府中的侍女补一份礼来。”
“哎呀,娘子真是客气了,我家主人宴请四方来客,就是图个热闹。”仆人道。
姜昭仰着下巴,乜斜着眼,不容反驳道:“若是不收,你便丢了吧,我送出去的东西,自然是没有要回来的道理。”
听了这番话,仆人便不敢不收了,有些贵人的脾性不好,若是不小心触了霉头,定是没什么好果子吃的。
一路上听着这位仆人介绍他们家主人,姜昭心中也有了些数,这园林的主人姓谢,与和玉的父亲谢国公沾了点亲,而正是借着这点亲,这家主人在洛阳经商无往不利,成了如今的洛阳一大巨贾。
这会儿姜昭随着仆人到了这家主人待客的园子里,忽然听见有人喊道:“诸位诸位,谢大商人,今儿还请了柳彧来题诗呢!”
人群忽然就有些骚动起来。
又有人喊道:“在哪儿题呢?柳大才子在哪呢?”
姜昭觉得有些意思,柳彧这人想找时却总找不到,没想找时却总往她跟前凑。但这等热闹,她是不愿错过的。
于是就对仆人说:“最近柳大才子的名声在洛阳,可是炙手可热,我倒是想瞧瞧他是如何作诗的。”
仆人心神领会的将她引到了另一处园子里。
此处白柳横坡,篱落飘香,在西北方向有三间临水之轩,无数儒袍子弟都聚集在那儿,被簇拥在中间的,是一位穿着石青缂丝竹叶衫的白面郎君。
姜昭并没有往那走,反而选了处离那儿较近的僻静亭台,款步提衣上了石阶,她倚着栏杆朝下望,恰好能瞧见那位郎君的脸,风姿特秀,远迈不群,如野鹤立于鸡群之中。
竟不逊色于她身边姿容最好的云蔺。
这疏朗的郎君正提着笔,在石壁前沉吟。
周遭的士人都起哄道:“柳郎君快写一个!快写一个!”
那被催促的郎君,面不改色道:“诸位且给我五步的时间,定然写一首不叫你们失望的诗。”
原来这位就是传言里的柳彧。
建安曹子建尚且还需七步成一诗,这柳彧竟然放言只需五步,如此恃才放旷,倒还真不负他狂生之名。
姜昭都忍不住道:“好狂一个书生。”
“可不是吗。”仆人道,“我家主子为了请他来,不仅花了千金,还迂尊降贵地邀了好几次。”
姜昭拊掌笑了,“你说一个太原柳氏的旁系子弟,还是个白身,哪来的这么多才学和自负呢。”
“贵人有所不知,这柳郎君也算是个奇人。”
仆人混迹于市井,对时下热事,早已知晓得门清,处于热事顶流的柳彧,他难免就多关注了些,而这一关注,倒是将人家的陈年往事扒了个底朝天。
第15章 柳彧咏美人
总体而言,柳彧是一个集聚了可怜与幸运于一身的人。
幼年失怙,成童丧母,到了十五岁,他是无父又无母,小小年纪便寄人篱下,也算是受尽他人眼色。这是他的可怜之处。
可这些不幸又促成了他人生一大幸。幼年失怙以至于他勤敏好学,一次恰逢名士季望隐居太原时在文瀛湖畔垂钓,他瞧见了柳正拿着枯枝作诗的柳彧。
季望走进看见两行歪七扭八的字,不由得好奇,于是问他:“你在写什么?”
柳彧仰头,神色肃穆,“老翁,你莫要叨扰我,我在写诗呢!”
季望闻言,乐不可支地道:“我这老翁不才,但替你看看诗还是可以的,不若你念来给我听听?”
柳彧指着他那两行字,道:“心有天子堂,安作田舍郎?”
那时,他年仅五岁,却已经性比天高。
季望抚须良久,见此子眸若点漆,神光摄人,又生有鸿鹄之志,觉得他此后定为不凡,遂收做学生。
这位名士季望便是他人生之大幸,教他修身立命,教他博文识学,教他在太原诸多学子里,脱颖而出。
一路来到洛阳。
姜昭评价道:“柳彧确实有几分时运。”
名士季望她都尚且有所耳闻,算是名士中清流之清流。有的人说自己安贫乐道不愿意做官,那可能是朝廷不想要他;但季望说自己不慕名利无心于官场,那还真是朝廷要不到他。
况且这位名士最喜欢游山玩水,行踪一向是飘忽不定,有时天子的招贤令都追踪不到他手里。
柳彧能成为他的弟子,算是祖坟冒青烟了。
仆人点头应道:“可不是嘛。”
姜昭再次将视线落到柳彧的身上时,他早已经将诗题好了。
一干士人将这诗反复咀嚼,连声叫好。
然这些叫好声里,忽然有一道异声,不大不小,却足以清晰入耳。
他说:“若改一字,应当更妙。”
这些士人有相当推崇柳彧的,也有不怎么推崇但喜欢看热闹的,于是当即就有人扬声喊道:“这是哪位才子呀,有所高见不若站出来说一番,背地里说说有什么意思?”
“君言重了。”人群里某个方位给发声者让出了一条道。
一位素袍月貌的郎君从中款款走出。
他落定后理正衣冠,道:“方才人群甚是拥挤,我难以出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