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心底问自己,为什么那么想杀傅云弈?有个声音回答他:因为傅云弈的存在,令母亲奔溃到无力承受,所以才会选择自杀。是傅云弈害死了母亲!
可记忆带着他回到儿时,那是一个漆黑的夜,当他猛的从梦中惊醒后,抬手却摸不到榻侧的娘亲。不远处被清风荡开的妃色裙摆,在眼角余光中略过,他猛的抬头看上去,见一条白绫从房梁上悬下,紧紧勒在娘亲的脖颈下。
他曾无数次问自己,若是那夜自己察觉出母亲的异样,母亲是否就不会死了?又或者那夜自己睡得不那么沉,哪怕早醒一点点,母亲是否就不会死了?
无数的儿时片段,争先恐后的往脑海里钻,那些记忆几乎要挤爆他的头,傅丞渊头痛欲裂,一双眼红得几乎要滴血,他猛的按住梁柱才不至于跌跪在地。
是他的懦弱令父亲厌弃自己,是他的疏忽最终害死了母亲,这个真相太过承重,年幼的他根本无力承受!
脑中有个声音不停的在问自己,为什么那么想杀傅云弈?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
因为他心中的恨与悔需要宣泄的对象!
否者他要如何面对那份愧疚?!否者他该如何承担那份悔恨?!
所以他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傅云弈的错,是他抢走了世子之位,是他夺走了父亲的宠爱,是他!是他害死了母亲!
没错,是他害死了母亲!这一切,全都是他的错!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真的是这样吗?!
傅丞渊按住胀痛不止的头,呼吸急促,五指几乎扣进梁柱。眼中的世界变得颠倒错乱,那份无法宣泄的奔溃,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几乎要将他也焚烧殆尽!
“公子?”林玥儿看到眼前这一幕,惊讶得叫出声来,连忙赶上前来,“公子,你怎么了?”
她的手刚一触到他的衣袖,整个人就被禁锢。
她能够清晰感受到,从他身上传来的不可自抑的颤抖。
晚一步追进来的阿五原本是来阻止林玥儿的闯入,公子现在状态不对,什么人都不想见。
等他追进来后,发现方才叫自己滚的公子,这会儿紧紧拥着林姑娘不松手,有些傻眼的呆了两秒后,阿五识趣的退了出去。
突然被抱住的林玥儿,全身僵硬,保持着类似投降的尴尬姿势,动也不敢动,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但且看这满地狼藉,与他身上浓烈的酒气,她斗胆猜测,这人这回怕是真的发酒疯了。
傅丞渊这样的人,很少有这样放纵自己的时刻,若让她猜测,他今日将自己灌醉,定是与心底解不开的那道结有关。
他的心结是悬梁自尽的娘亲,是无能为力的悔恨,是若能早醒一刻的也许……
想到这里,林玥儿忽然不知该用怎样的表情面对他。
傅丞渊拥着她一起跌跪在地,她感受到傅丞渊身上不可自抑的颤抖不见消减,拥着她的那个怀抱越收越紧,勒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林玥儿忍不住出声提醒,“公……公子?”
回应她的是傅丞渊略带沙哑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清醒,“乐儿,至少你别离开我,计划终止,你不必引诱谢寒,也别再去见傅云弈,你什么都不用做,就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守住真心
闻言,林玥儿错愕的瞪住了眼,一时说不出话来。
计划终止?什么意思?是说他不准备对傅云弈使坏了?
这……真的可以相信吗?
虽然他这会儿明显的不清醒,那句话也似呓语一般听得不是很清晰,但她还是很难相信,这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还有最后一句又是什么意思,应该……不是自己理解的那个意思吧?毕竟她认识的傅丞渊可不像是会说出这种话的人啊。
她僵着四肢不会动了,脑子也有点当机。唯一的想法就是,此人今日绝对受了大刺激。
不知过了多久,傅丞渊终于渐渐恢复了平静,林玥儿身上的禁锢也跟着消失。
“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既缓且静,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仿佛方才的脆弱全是她的幻觉。
等林玥儿再看向他时,他的嘴畔带着一抹惯有的笑。
可他虽笑着,眼底未化尽的悲伤,还是被她一眼看穿。
鬼使神差间,林玥儿脱口道:“其实公子不开心的时候,不必勉强自己总是笑的。”
话音才落,林玥儿已经后悔,瞬间安静的空气,令她想扇自己嘴巴子:让你多嘴!
林玥儿垂下脑袋不敢与他对视,死了死了,领解药的节骨眼上她多什么话啊,一会儿他要是生气又不给自己解药该怎么办?
可是等了半天,他满含怒意的声音没有响起,反倒平静的又问了她一次,“你怎么来了?”
她壮着胆子再次抬头看他一眼,扫见他面上一闪而过的不自在时,她假装没看见,心底松了口气,小心翼翼的提醒道:“公子,我是来拿解药的,明日就是最后期限,这几日在景王府又见不到公子,所以……所以我就斗胆寻来别院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偷偷观察他的反应。
见他招手唤来阿五让去取药,不禁喜形于色,眼角眉梢都溢满了笑。
等了一会儿后,阿五就取来了解药,傅丞渊从他手中接过药后,一手拖住林玥儿的右手手背,一手将解药倒入她的掌心。
林玥儿开心得不得了,把那颗药紧紧握牢,本以为会被惩罚,没想到傅丞渊给得这么爽快,她可真是好运气啊~
可等她准备把盛药的手从他掌心抽回时,却发现傅丞渊指间轻轻发力,将她的手在掌心握牢。林玥儿一呆,试探着抬头看上去,撞进他的深瞳里。
傅丞渊轻轻笑着,嘴角勾出漂亮的弧度,微眯的眼里,细碎的金芒如夜空的星芒,悠声道:“有个新任务,你且听好了。”
林玥儿紧张得心头跳了跳,不知道这人又憋了什么坏主意要她去执行。
“乐儿,我要你守住这颗真心,不要爱上兄长。”傅丞渊带着被自己握住的那只手,隔着她的手,按向她自己的胸口位置。
看着林玥儿呆呆的表情,傅丞渊心情大好,补充道:“这是任务,也是命令。”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这话过度解读就容易自作多情,但这种过度解读后的可能性实在不大,林玥儿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理解。
收起心中的震惊,她识时务的卖起乖来,“我怎么可能会爱上他,我做的一切只为完成公子交代的任务。”
“那便好。”傅丞渊莞尔一笑,这浅浅的笑中是难得的纯粹与真心。
林玥儿被他看得实在变扭,借口去向燕先生讨教,赶忙逃离他身边。
他心中愉悦,自然点头放行。
在燕洐那里待了一会儿,她听到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
坏消息是,“玥儿师妹,你近段时间就不必给我偷偷带研制解药的材料来了。虽然我都是三更半夜开干,但难免弄出点动静,昨夜险些被抓包,废了我好一番口舌才糊弄过去。”
好消息是,“但你莫担心,我呀,弄了点迷香套话,打听到傅丞渊将我那日吃的解药放在哪个间房里了,再给我点时间,等我打听清楚具体位置后,就靠你的聪明才智偷出来啦。”
林玥儿心情大好,又回头与傅丞渊打了声招呼准备走。
傅丞渊忽然招手将她叫住。
林玥儿就有些紧张,乖乖来到他身边,“公子,还有什么吩咐吗?”
“忽然想起件事,有些好奇。”傅丞渊状似随意的问道:“十五那日,我回府时,见你乘了辆马车匆匆离去,何事如此着急?”
十五那日?那不就是去云烟山的那日吗?林玥儿眸光微闪,藏在袖子下的手指登时搓在一起,但她面上不显,保持着镇定,她说公子,“我那天是被傅云弈叫出去的。”
“哦?”傅丞渊似乎有些意外,“他叫你出门,倒是罕见。”
她不能说真话,但也不能全是假话,于是真假参半的解释道,“起初我也觉得奇怪,傅云弈为何会带我去山里烤红薯,直到方才问起燕先生,才知道,那是林玥儿与他的回忆。”
“原来如此。”傅丞渊笑容不变,让她先回去。待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朱门之后,面上的笑意寸寸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