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谁半夜站在本王门口咳嗽?”
“怎么,又要把我舌头割了?”
“你非要这样要求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说吧,何事。”宿渊略微提了提从肩膀滑落的衣衫,骨节分明,青筋隆结。
“让你去看戏。”
“就这?”
“殿下您爱看不看,不看我就走了。”
“谁要我看?”
“反正不是我。”
“最好不是你。”
“最好是樊寄奴姑娘嘛。”千姜嬉皮笑脸道。
宿渊想了想,道“是阿斐吗?她怎么一天天总是这么有活力。”
“又不是谁都像你一样,天天睡那么早。”话音未落,千姜便想起来这人平常起得也挺早的,每次睁眼他都已经在看书了。
宿渊不反驳,道“有戏本子吗?”
千姜将本子递过去,道“我给你推荐一个,免得打扰殿下休息。”
“哦?”
“《霞笺记》挺适合你的。”
宿渊兴致勃勃地翻到那一页,上面赫然写着,李彦直与青=楼女子张丽容悲欢离合的故事。
“嗯,给我的生辰点还可以。圣上的千秋节,你当真不要命了。”
☆、生死一瞬间
宿渊说着,眼睛却没有离开戏本子,修长的手指在纸张上摩挲,思忖一番后道:“你告诉阿斐,本王觉得《五福戏》甚好,至于看戏嘛,今夜就不必了。退下吧。”
宿渊漠然转身。
千姜这一次得以仔细观察他的背影。
他的肩膀那么宽,仍旧像是那夜背着自己走进沐雪源的一样。
明明那么近,却又相隔万里,千姜有刹那失神。
他尚未走远,房内却忽然传来阵阵响动。
房间里还有人?
千姜愣了片刻,复又恍然大悟道,“殿下登高望远都不忘带上佳人,真是有雅兴。”
“滚。”
不晓得宿渊这是对谁说的。见势不妙,千姜脚底抹油要溜,却被从房间里冲出来的人推了一下。
看那姑娘绝命狂奔的粉色身影,千姜兀自感叹道,这个九殿下还真是喜怒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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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风平浪静,宿渊房内的暗卫这才现了身。
“殿下,那老五怎么还是这些伎俩。”
“无妨。”宿渊早就习惯了,五哥老是找些花红柳绿的姑娘贸然闯入自己的寝房,每每都只能说些狠话打发走人,所以他对身边接近的女色都颇为抗拒,对威千姜也是这样,可惜这姑娘不仅不害怕,还老是蹬鼻子上脸,越说越来劲。
“属下已经查清楚了,失踪那日带您快马加鞭出城的乃是上岚道的人。”
“哦?我什么时候又和上岚道的人有瓜葛了?”
“属下也很纳闷,都说上岚道的人仙风道骨,最是不喜尘世俗扰。怎么还会主动来攻击殿下?”
“攻击倒是谈不上,他们给我的药,还挺温柔。”宿渊自嘲地勾勾嘴角,那日本来乾坤朗朗,自己不过因为烦闷在府上多吃了一杯酒,却不晓得在哪杯着了道,混混沌沌晕了过去。待再记起时,已经是在满是戒备的五哥府内了。
“这缩骨症的药世间罕见,若要害你直接给您投毒便是,为何还要大费周章带着您南奔。”
“不想取我性命,还想用缩骨症保我的傻子,这世间没有第二个了。”
“您是说二殿下?”
“是。”
“为何要保您?”
“皇叔已病重,昭京各大势力跃跃欲试,想要取而代之。借着我的名头行事,多么好的算盘。”
代宗在位时,宿渊已经被封为太子,‘夺门’之变后,今上按照承诺勉强给宿渊一个皇子头衔,打着宿渊的名头,刚好师出有名。
珩一仍旧似懂非懂。“可带走您的上岚道之人,屡屡让您身处险境,哪里有保您的样子。若非郦食其抵死相救,殿下恐怕早已命丧讷庐峰。”
提到郦食其,宿渊本对着茶杯敲打的手指,微微停住。
他是宿渊身边仅存的几位死士,虽然死状极惨,却不忘留下蛛丝马迹,以待相救。未料,却又被五哥抢先……
“珩一,你跟我多久了。”
“殿下,自从先皇在时,珩一便一直侍奉殿下左右,未曾离开半步,如今已经是第十八个年头。”
“既如此,你还不晓得?”宿渊拢上袍子,踱向窗边,窗外一轮明月高挂,遍地洒满朗朗清辉。“你看这月色多好,可又有多少黑暗隐藏其后。这昭京城里,要我生、要我死的不尽其数。生死只在一瞬间,我早已习惯。”
宿渊是何等聪明的人,何况从下被暗算到大,这件事情的脉络,他心中已经有数,只是不愿意多言。
“可是殿下……”珩一仍旧不甘心。
“你继续帮我盯着天文阁的事。”
“是。”
“我乏了,你退下吧。”
珩一依言,又隐没在黑暗中,未曾让五皇子派来的守卫之人察觉任何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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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千姜只瞧见了宿渊一眼,后者便在隆重的欢庆声中乘轿离去了。千姜也在徐姑娘的万般不舍中,乘着华贵的步撵紧随其后。
毕竟规格有别,皇子的人是要走得快些,不多久便没了踪影。
只留下千姜一人一轿,在一摇一晃中头脑发晕。
总算到了药堂,她尚且在混沌中,却看见斜也飞一样地奔到身前。不过一日没见,斜也竟然这么想我?千姜正在感怀,却听斜也道“千姜救我!”他一边说,一边往刚刚搬进东西的“方外堂”指。
千姜略一敛眉,心道这是何方神圣。
待踱步入堂,看清此人,心道果然是冤家路窄。
“小蝶,怎么你也来昭京了。”
“哟,这不是威千姜吗?”小蝶的声音还是那般无辜温柔,但是眼中的澄澈已不再,又道“你现在可要叫我一声俸小姐。”
“小蝶现在还是有名有姓的人了。”挂的还是四大家族的姓,想来是上贡的去尘果然有些许作用,“偷东西换来的姓氏,是要宝贝些。”
“你别羡慕我,当日剩下的那些去尘,若你能上贡,也能有我今日地位。”小蝶继续得意洋洋。
“哦?地位,什么地位?”千姜打量了小蝶一番,见其身着的品竹色散花纱衣比明月、亓官还不如,讥道“在俸府当下人便不是草芥了?”
“比你这种在外面游荡的赤脚方士好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你就这么看斜也的?”千姜提到斜也的名字,小蝶仍旧无动于衷,道“当初若非他从中作梗,圣上还能更早地醒转过来,你还指望我对他有什么好脸色。”
听到小蝶这样说,千姜甚是心疼斜也,毕竟她眼睁睁看着斜也难得开出桃花一朵,竟然是染了血色的。
“我现在可没时间和你闲聊,你把你身上的去尘给我。”
千姜:“俸大小姐可真是有脸开口。”
“你这种人,最好打发了。”小蝶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个钱袋子,瞧过去沉甸甸的,“说罢,要多少?”
这种语气何等熟悉,难道这些所谓的“上等人”真的以为金钱可以买到一切?
千姜气不打一处来,一把将小蝶的钱袋子往地上拍,但是她攒得太紧,袋子分文未动,倒是把小蝶惹恼了“威千姜,我警告你,在昭京可别惹姓俸的。”
“我偏惹了又如何。”
小蝶的巴掌已经悬在空中,好在她的手被斜也一把抓住“你干什么?”
“你放开我!来人啊!”
没想到药堂外竟然真来了几个人,看起来竟是小蝶的差使。
千姜和斜也毕竟新店开张,也不像多惹事端,决心不再与其纠缠,便语气平和问道“你还要去尘做什么?”
“圣上的千秋日需要,这可是巨大荣耀。千姜,这是瞧得起你,懂不懂。”小蝶说着,还朝她眨了眨眼。
“去尘一点都不剩了。”
“什么?”小蝶先是一脸震惊,沉吟一番,又道“威千姜,你别再这里装蒜,若没有去尘,你敢开药堂?”
见千姜仍旧摇头否定,小蝶因痛失上升机遇怒不可遏,便开始四处摔铺子里崭新的瓶瓶罐罐。
见到此情此景,斜也的脸都皱作一团,嘴里叫着别打了,小蝶却仍得更加起劲,遍地都是锋利的碎片。
“怎么?心痛啊。去告我啊。”
千姜看她小人得意的样子,内心却是有些不忿,却也不晓得找谁才好,只好和斜也一道蹲在地上捡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