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清楚地看到阮听秋脸上闪过一丝厌恶的神色。他蓦然回眸,那眼神冰冷得像刀子一样:“要我说多少次,你才会住口?”
经理霎时不敢说话了。毕竟这戏楼子全靠阮听秋这棵摇钱树撑着,自己可不敢忤逆他。
经理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抱着手上的凤冠往道具间走。毕竟阮听秋他生气归生气,自己可不能和钱过不去。这柳二爷送的凤冠,该收还是得收下。
陆离跟着经理又一次进了道具间。
只见经理小心翼翼地将凤冠放在一个架子上,用手摆正之后,还欣赏了一番,才退出道具间。他也全程没有动过那柄剑。
进过道具间的人一共就三个,不是那个伙计,也不是这个经理,难道会是剩下的那个王晋?陆离慢慢悠悠地从道具间走出来,一面皱着眉思考。
经理出来之后,不再自讨没趣再和阮听秋说话,即刻就退出了这个房间,同样轻轻地带上了门。
几乎他退出去的同一时间,阮听秋不屑地“哼”了一声。
最后一个来的是王晋。
这时阮听秋已经唱完第一场了,回到化妆间卸妆,重新上好了虞姬的妆容。
王晋进来应该是为了拿他的配剑,开了门之后没招呼一声就往道具间走。
陆离赶忙跟上。
王晋从架子上拿起霸王的那柄剑,一手执剑身,一手握剑柄,看架势,是想检查一下有没有问题。
不过还没等他拔剑,阮听秋却出现在了道具间门口。
阮听秋在道具间的门槛外立住,施施然开口:“师兄,要我为你上妆吗?”
五大三粗的王晋登时有些受宠若惊,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我......”
“师兄是嫌弃我手艺差?”阮听秋一垂眉眼,隐隐有几分委屈的神色。
王晋赶忙放下手里的剑,磕磕绊绊地解释道:“当然不是,我怎么敢嫌弃......是太过震惊了......才会......”
阮听秋并不想听他解释那么多,恢复了方才淡漠的神色:“出来吧。”
王晋坐在椅子上,明显很紧张。
阮听秋打开彩匣子,笔尖在方才调好的黑色颜料上蘸了蘸,熟练地为王晋勾画上妆。
只是陆离看得分明,这次他眼底的情感与上回完全不同,几乎看不出感情的波动,就像一个没有感情的化妆机器。
但是细看,又会觉得他的目光正穿过眼前的王晋,落在不知何处的虚空。
王晋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地让阮听秋给自己上好了妆。
临走时阮听秋叫住了他,贴心地为他系上霸王的那柄剑。
在阮听秋系剑的时候,王晋结结巴巴地开口:“我还......以为......师弟会一辈子......都不肯跟我唱这出戏呢。”
阮听秋系带子的手登时停住,他没有抬头,用低低的声音说道:“怎么会,师兄......多虑了。”
王晋把手搭在他的肩上,爽朗地开口:“这才对嘛,跟谁唱,不是唱呢?”
阮听秋不着痕迹地避开王晋的手,面无表情地跟着重复了一遍:“是啊,跟谁唱,不是唱呢......”
☆、第 26 章
陆离正看得起劲,却发现自己的意识在被慢慢抽离,眼前场景一转,她站在了一座坟前。
微雨的清晨,空气里满是泥土的气息。坟上夯土刚翻起来,是座新坟。
陆离还未理清思绪,就被猛地一扯,飘飘摇摇地被一个人影带着走。
陆离认得这个背影,是阮听秋。
阮听秋没有打伞,在雨中迈着大步离去。他的发丝全被雾似的雨打湿,却好像浑然未觉。他整个人就像是一只提线木偶,明明做着动作,却看不出一丝的生气,若是那无形中控着他前进的线一断,他便会一头扎倒在地。
陆离下意识地扭头,只见那墓碑上果然写着贺桓的名字。而墓前松软的泥土陷下去一双脚印——也不知阮听秋在那儿站了多久。
***
阮听秋就这么徒步从郊外走进了城里。
进城之时,他额前的碎发已经湿成了一缕一缕,却见他拿手一拂,便又恢复了原本的体面与整洁。
他走上街头,不时有相熟之人和他打招呼,他都礼貌地颔首回应。
陆离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要去哪儿,只能在后头盲目地跟着。
“大哥,跟您打听一下,常在这儿卖炸糕的那个摊子呢?”
陆离听见这个声音耳熟,一回头,果然看见洛弋身边的小厮正在问一个小摊贩,而洛弋背着手站在他后头。
阮听秋走得慢,陆离便在洛弋身边站住了。
她定定地看了洛弋一会儿,忽然伸手抚了抚洛弋深邃的五官。她的指尖缓慢地在他脸上移动,明知他不会有知觉,却还是自得其乐地笑出了声。
“你是说孙婆子啊,她搬家了,到西城去了,你们到那片扫听扫听。”小摊贩回答完小厮的话,也不忘推销自己的烧饼:“西城离这边有些远,若想吃些零嘴儿,不如现买些我的烧饼?”
小厮回头询问洛弋,见洛弋点了点头,便买了几块烧饼。不过主仆二人没多耽搁,很快便离开了。
见洛弋走了,陆离才紧赶几步追上阮听秋。
今日正是他们听戏的前一日,也就是阮听秋死亡的前一日。
陆离依稀记得,那日洛弋有事出门,她让他回来的时候顺道给她带些东城孙婆子的炸糕。
他回来的时候果然给她带了,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吃炸糕,只是说了一句:“当真那么好吃?我也尝尝?”
陆离急忙将剩下的炸糕全揽在怀里,生怕他和自己抢。
她竟一直不知道,原来洛弋那日才不是顺道,而是从东城巴巴的跑到了西城给她买的炸糕。
陆离只觉得心底的某一处柔软得不像话,不禁弯起了嘴角。
她这边一晃神的功夫,另一头,阮听秋进了一家茶肆。
他慢悠悠地上楼,拣了处靠窗的僻静位置坐下,并不急着点单,想来是要等什么人。
陆离只好陪着他等。
这个角落僻静无人,陆离无聊,只能托着腮望向窗外。
还好阮听秋并没有等太久,不消一盏茶的功夫,他等的人就到了。
“二爷。”阮听秋礼貌而疏离地见礼。
陆离抬眼去看这位被唤作二爷的中年男子,只见他眉目清朗,衣着甚是考究,左手拇指上带着一个显眼的玉扳指。
二爷一见阮听秋,眼里分明是欣喜,却只是冲着阮听秋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接着一撩衣袍,端正地在他对面坐下了。
陆离猜到来人应该就是戏楼经理口中的柳二爷。
不过陆离费解的是,这柳二爷明明看起来分明端方有礼,为何阮听秋会那样厌恶他?
陆离耐着性子继续看。
“怎么下雨了也不打伞?”柳二爷先开口,语气中夹杂着嗔怪与关心:“衣服也穿得单薄,冷吗?”
柳二爷说着就要来握阮听秋搭在桌边的手,阮听秋不着痕迹地避过,假装拿起茶壶,给他倒了杯茶。
陆离在一旁看得仔细,总算是有些明白为何阮听秋会讨厌柳二爷了。原来竟是因为柳二爷对他存了些不该有的心思。
柳二爷似乎习惯了阮听秋的冷淡,也不甚着恼,收回手,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看了眼阮听秋:“你想要的东西,我已经给你寻得了。”
阮听秋惊喜地一抬头:“当真?”
“那能有假?已经差人送到你府上了。”
“那就谢谢二爷了。”不过片刻,阮听秋就掩去了眼里的惊喜之色,又恢复了淡漠疏离。
“不过你要那玩意儿做什么?那是真家伙,可得小心伤着自己。”
柳二爷这句话无疑像一记重锤,说得陆离陡然一惊。他虽然没有明着说出那个东西是什么,但是仅凭只言片语,陆离隐隐猜出他说的应该是那柄剑。
原来这柄剑,是柳二爷送的?
“劳您挂心,我会的。”
到这里,他们短暂的谈话大致结束,阮听秋的目的既已达成,便有了些想离开的意思。
柳二爷倒是还有话没说完,他堪堪拦下阮听秋:“那,我想要的......”
“您想要的,”阮听秋顿了顿,难得地绽开了一个略显诡异的笑容:“也很快就会得到了。”
阮听秋说完就要走,柳二爷追了过来,将自己带来的伞塞在他手里:“可别再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