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江子棠……听说是养她的那个老道姑起的,因为是从江河里把她拾起来的,所以随了江姓。”
“江子棠……”华浓若有所思的嚼着这个名字:“子棠……怎么这么耳熟……”她如雷灌顶:“我想起来了!”好像小时候跟着伺候大夫人时,听她睡梦中呢喃过这个名字,她忙拉起无所事的手,正准备说,却听门口传来谭青瑶的声音:“少夫人可好些了?”
不知怎的,华浓一见她就不喜欢:“哟,姨娘怎么来了?”平时里都看她贤良淑德,华浓直觉上却觉得她心内藏奸:“我们少夫人受伤了这几日,怎么姨娘今日倒想起来瞧了?”
谭青瑶笑起来,有一丝不加掩饰的得意:“自打少爷走了,奶奶便天天让我过去陪她老人家吃饭摸牌。”她顷刻间殓起得意,又换上诚恳的模样:“这不,刚得了空,就来看看少夫人,顺道给少夫人请安。”
华浓往她身前拦了一步:“多谢姨娘好意,若真是有心,没空也能抽出空来瞧!”她轻蔑的斜着眼,手上有一针没一针的戳着料子:“我们少夫人睡着了,姨娘改日再来罢。”
“睡着了……”谭青瑶咂摸这话,随即笑起来,也不跟华浓计较:“那我明日再来罢,少夫人醒了烦劳替我问候。”说完她又摇着裙摆走了。
华浓依旧拿着针线坐下来,已经忘了才刚想跟无所事说的话,朝里间瞄了两眼说:“少夫人最近是睡得多了。”
“他从前很少午睡的。”无所事也疑惑:“最近倒是一天睡好几觉。”
华浓没多想,捻着线:“天冷了趴在床上,可不是就只能睡觉了?况且伤寒的药吃了就是让人犯困。”
也是,何须问这几日趴床上,喝了药就睡,不知是不是伤了筋骨的缘故,手脚也觉得无力,有时想看看书,握一会儿也觉得累。
近日他常做梦,梦里头娘亲和梁锦老是远远的走在前面,他想去追,一双腿却不听使唤,总是赶不上,故而睡也睡得不安稳。
第39章
夜奔
洛阳也是见天的大雪,近来却连着晴了两日,梁锦整日被大舅家的表兄拉着去打猎,也没什么趣儿,因着老太爷的千秋,这两日不让他们出门了,跟着见一见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
斜阳落山,金光漫天还没尽收的时分,梁锦和一屋子的人用完饭回房,刚倒在床上,脚还没抬上床呢,一个小丫鬟就跑来了:“表少爷,老夫人叫您过去呢。”
“什么事儿?”梁锦这些天心神不灵,总睡不好,眼下正要补觉,又被无端打扰,心里不舒服:“不是刚吃完饭么,怎么外祖母又叫我?”
“您去了就知道了。”
梁锦没好气的往外走,屋里丫鬟抓着斗篷追出来给他披上,到了老夫人屋里,见他母亲也在,另一边坐着他一个庶出的姨妈和表妹,小表妹一见他来,就将头低低地垂下,梁锦心里头翻了个白眼,大剌剌的找了根椅子坐下:“外祖母,母亲,叫我何事?”
老太太慈眉善目的:“今日人多,锦儿饭吃好了没有?”
叫人过来,恐怕不只是为了问吃没吃饱吧?梁锦打量了一眼对过坐着的表妹:“我吃饱了正准备躺着歇歇呢,这不,外祖母一叫我就来了。”
老太太只笑着,朝李氏使了个眼色,李氏瞅了眼庶妹,无甚悲喜的指了指:“这是你三姨妈。”又指指那个姑娘:“这是你三姨娘的嫡女,小你两岁,叫芫笙。”
“知道。”梁锦刮着茶碗,也没抬头去看:“饭厅上不就说过了么,三姨妈和白姨父我都见过了。”他喝了口茶,扫了眼上来点灯的小丫鬟,悠哉等着下文。
“你外公说……”李氏有些为难:“你芫笙表妹,也该婚嫁了……”她朝上看了眼老夫人,又看着梁锦:“与其嫁给那些不知根底的人家,不如许给你做妾。”
这话梁锦一见那殷切切的庶姨妈就料到了,如今说出来,把他听得心烦意乱:“呵……我有妻有妾,表妹嫁给我,不是委屈了?”
“我也是……”李氏话还没说完,对过白姨妈就站起来截过话去:“不委屈,你那个妻我们都是知道的,也生不了孩子,至于妾嘛,也无甚关系!”她拉着梁锦的手:“好孩子,我打小看你就喜欢,我知道你不会亏待了你表妹的。”
老夫人在上头坐着,只喝茶,这不是她的亲生女儿,那也不是她的亲生孙女,她不便管,几双眼睛都盯着梁锦,全都看他的意思。
这白姨父是个老举人了,一辈子也没考上个贡士,他们一家子思量,把白芫笙嫁给梁锦,纵然是妾,若生下个男丁,他梁家的家私不都落了一半在手里?况且这近水楼台先得月,日后孙儿的仕途不愁,白家不也能成个官宦之家?
真是打了个好算盘,梁锦笑着:“我回去跟须问商量商量罢。”也不好拂了老太爷的面子:“姨妈放心,成与不成的我回去了都送信过来。”
白姨妈没听出来这是婉拒,仍旧坐回去:“好罢!我和芫笙在家等着听信儿。”她笑得开怀,心想这事儿十有八九是能成的,哪会有男妻不让人纳妾的道理?
梁锦走的时候,又瞅了眼白芫笙,她仍是垂着头,眼皮都没抬一下,似乎有千愁万绪不能说的样子,像朵不及盛开就被压断的牡丹。
回了屋里,准备躺下,头刚挨着枕头,又来个小丫鬟:“表少爷……”
“又有什么事儿?!”梁锦心烦,语气也不由重了些,小丫鬟被他吓得一颤:“您,您打发回去报平安的那个小厮回来了,说是有急事要禀报。”
什么急事儿?梁锦打了个激灵爬起来,忙喊:“让他进来!”
奉瑞跑进来时,磕着了门槛儿,连滚带爬的跪在梁锦脚边,气息都有些不稳:“少爷!少夫人出事儿了!”
“他怎么了?!”梁锦一把将他扯起来,抓着膀子急切的问。
该是被他捏疼了,奉瑞耸着肩:“老夫人前几日将少夫人捆起来打了一顿!”这一句,梁锦的手霎时又加了几分力,疼得他龇牙咧嘴:“嘶……打得皮破肉烂的,还染了风寒,我离家时正昏迷着呢,老夫人还不让请郎中!”
“我就知道……”梁锦松开他,急躁的踱步:“我早该想到的,她们要趁我不在好拿他做法呢!”
这个“她们”幻化在他眼前,是一张张可怖的脸,是老夫人的自私,是赵姨娘一干人等的市侩。
奉瑞转到他面前:“少爷,你倒是想个法子呀!”
“走!”梁锦拽起架子上的斗篷:“去叫东逞,备车,不!备马!我们现在回去!”
三个人,赶在城门关闭之前总算奔出了城,梁锦打头跑着,时不时就要挥下鞭子,上了官道,积了好厚一层雪,马蹄子一滑,梁锦不备,摔了出去,打了好几个滚,粘了满身的雪。
两人赶紧将他扶起来,幸而月亮还大,瞧见他身上没有流血,东逞却还是不放心,忙问:“少爷摔疼哪里没有?”
“我没事儿。”梁锦拍了拍身上,又要上马去:“母亲说了什么没有?”
“大夫人说让你只管去,她会跟那边老太爷解说的。”
三人又上了马,狂奔一夜。人不歇着马也是要歇的,天亮赶上个驿站换了马,东逞去劝他:“少爷还是歇会儿罢!你身上衣服都湿了,先烤干了再上路也不迟。”
梁锦跨到马上去:“不用了,赶紧走,等到家了我必有重赏!”
二人也不再劝,跟着跨上马,倒不是为了赏赐,只是眼下少爷是八匹马也拉不回来的倔。
连着跑了三天,梁锦都未曾睡过,饿了就吃些东逞从李家带出来的干粮,原本美味的点心冻得像块石头,梁锦也不怕崩掉牙,咬不动就囫囵吞下去。
水囊也已经空了,梁锦就捧一把路上的雪吃下去解渴,东逞看得直心疼,他打小跟着少爷,还没见他吃过这样的苦。
可梁锦并不觉得苦,眼下他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支箭,离了弓,就要往靶子上去,可耽误不起。
这几日,他脑子里把那些听过见过的事儿都过了一遍,谁家公子着了凉落下病根的,谁家丫鬟被打了板子就挨不过去死了的……梁锦第一次感觉到,“死”是离自己是这样近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