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嗤!
凤乘鸾果然还是被他逗笑了,“你一把年纪,倒是自信地很。”
阮君庭眼帘忽闪了一下,望着她,没说话。
他只有在她面前,才会迟疑,才会犹豫,才会进退不决。
因为太在乎,所以无所适从。
凤乘鸾被他看得有些慌,将目光重新挪回到自己面前的图纸上,“你不说实话,我就当这场仗,真的是九御女帝抢亲好了。”
“那孤若是真的被抢走了,怎么办?”他问,满眼期待。
凤乘鸾拿起面前的图纸,来到凤座前,推开他面前的呈报,露出下面的地图,将图纸按在上面,“我用这个,将你拦下来。”
阮君庭两眼果然一亮,“是什么?”
“雷阵。”
“你在守关山糊弄我的那个?”他取笑她。
啪!
凤乘鸾手掌在桌案上一拍,“我在说正经的。”
他仰面看着她,她生气的样子,真好看,他已经有二十多年没见过了,没想到如今,还能近在眼前。
“好,你说,我听着。”
“当年拦你的雷阵,实在是无奈之举,有许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而且一旦找到规律,容易被破解。”
凤乘鸾急着想要说明自己的计划,却全没看他欣赏倾心的目光,皆尽洒落在她的侧颜上。
“我曾经重新研究过外公的手札,发现这种雷还有许多可改进的地方,所以,在这几个地方,做了改进,使其不易察觉,更不能轻易排清。一人踏上雷区,并不会马上引爆,只有当整个雷区被踩踏的点足够多时,才能触动地下的引线,如此,波及开去,只要我们的阵足够大,就算是千军万马,也势必要折上一半以上!”
她伸手拿了他的朱批笔,在图纸上画了几个红圈,讲起这几日的成果,滔滔不绝。
而阮君庭,则是静静地听着,悉心体会与她的这一份难得的亲近。
等到凤乘鸾讲得口干舌燥,终于说完,才直起腰,见他一脸神游的模样,一阵着急,“你到底有没有听?”
“有听,就按你说的做。”阮君庭回过神来,对她笑笑,“对了,龙太师可好?”
他忽然这样问,凤乘鸾方才脸上的兴奋,立时消散无踪。
他问的,是那一个时间,那一个世界里的事。
这么久,他从来都没问过那边的人,那边的事。
甚至连她到底为何而来,都没再问一个字。
“他很好,其实你若是与他有缘,便会知道,他真的很喜欢你。”
“呵呵,好。”阮君庭将目光重新落回图纸上,“我们来继续说凤大元帅的大计。”
凤乘鸾唰地抓了图纸,抽身要走,“不想听就还给我!”
“听!”他伸手将她的手,连带那图纸按住,“你说什么,我都听。”
气氛,又变得凝滞。
凤乘鸾匆忙重新整理了一下思路,“这个雷阵,我要布在神山脚下,西荒虽然地广人稀,用来做战场,能将损失降到最低,但,一旦失守,无论南渊还是北辰,都将门户大开。”
他便接着她的话道:“用雷阵做第一道防线,不但可以先声夺人,还能折损敌人大量兵马,的确可行,只是,这雷阵,谁去布?”
“我去。”凤乘鸾没有半点犹豫。
“你不能去!”
“没人能去!除了我!”
“孤陪你去。”他定定看着她的眼睛,握紧她的手。
他们的时间,不知还剩下多少,他连问都不敢问,却只想日日看着她。
“你不能去,你若是离开了,皇上根本控制不住局面,整个太庸天水诸国,都会变成一盘散沙。”
阮君庭的手,有些渐凉。
“那可还回来?”
凤乘鸾哽咽了一下,“回来,一定回来。”
他迟疑了一下,缓缓放开被他按住的小手,“好,你答应孤了,要说到做到。”
“嗯。”
阮君庭站起身,“来,孤有两样东西要送你。”
“什么?”
“你见了就知道了。”
……
第一件,掘坟!
他带着她,去了乘鸾皇后墓。
大墓尚未封闭,墓室里,极为阴森寒凉。
“死后按皇帝仪制风光大葬,陪尽天下财富,却不及一个活生生的你。”
他带着她,来到她前世尸身的棺椁前,手掌在厚重的大红雕花棺木上拂过,将手一挥,“来人,开馆!”
凤乘鸾从未见过自己当年恐怖的模样,下意识地想要上前一步看那尸骨,却被他的手臂拦住。
“不用看了,你现在的样子很好。”
那恐怖的往昔,只留在他一个人的记忆里就够了。
若是这样就能替她抵挡一切,他都会一笑处之,付出一切也在所不惜。
棺盖打开,他登上灵台,先是定定向里面看了一眼,之后,有种劫后余生般的笑意,伸出手去……
之后,从里面拿出一把剑。
“浩劫!”凤乘鸾失声惊呼!
她一直奇怪阮君庭的浩劫剑哪里去了,为什么他一直在用她的长凤刀!
原来,他将它给她陪葬了!
“本来想着,浩劫陪着你,将来长凤陪着我,现在看来,没必要了。”
他拿了剑,从灵台上跳下来,走到她面前,唰地,从剑首中拔出缺了红宝石的红颜。
“红颜,你拿着。”
“我……”
“长凤太重,你拿不动,就拿着孤的红颜防身好了。”
“好。”凤乘鸾接过那把短剑,珍而重之的收下,“我会一直带着它。”
直到最后一刻……
“还有一样要给你,随孤来。”
他带着她,走出地宫,重新站在阳光下。
日光,驱散死一样的寒冷,凤乘鸾还没回过神来,就见外面几千兵马,黄衣赤甲,齐刷刷跪下。
一声山吼!
“凤帅!”
凤家军!
是活生生的凤家军!
跪在最前面的男子,抬起头来,“凤帅,可还记得属下?”
他那笑,睿智中带着狡黠,活脱脱一个算盘精,李白!
“你果然善待了他们,谢谢,阮君庭,谢谢!”凤乘鸾眼中的泪光,又一次无法控制地浮了上来。
“要重新收拢这些人,也不是很难,因为他们都在葫芦山落草为寇了。”阮君庭一派云淡风轻,“既已打下南渊,就总要肃清余孽,与其剿匪,不如招安。”
他抬手拍了下她的头,“哭什么,有他们护送你去神山,孤才会放心一点,但你若是再哭,孤便要反悔了。”
“玉郎……”
凤乘鸾再也顾不得有那数千人正看着,紧紧搂住他的脖颈,踮起脚尖,将他抱住,紧一点,再紧一点。
阮君庭,你我生时不能相依,却可死后相托。
就为你这份恩情,我必要送你一个太平盛世!
他就那么站着,垂着双手,眉眼低垂,任由她抱着,也没有任何回应。
有些东西,明知已不在手,若是再生了贪恋的心,怕是又要铸成无法弥补的大错了。
不如就这样站在原地,也好过再害了她。
——
凤乘鸾启程的日子,在半个月后。
四十万凤家军全部整装出发,同行押送的,还有大批按照凤乘鸾的图纸,最新赶制的天女散花雷。
这些雷弹,尚未组装,没有引信,只要不遇大火或者剧烈冲击,就会相对安全。
可是,一旦引爆,一颗雷弹又会迸发出数十枚杀伤力极强的子雷,如天女散花一般,只需一枚雷弹,十数丈之内,无一幸免!
此时,北辰的大军,以及东方诸国的兵马,已陆续开进西荒。
阮君庭也同时整装出发,驾临北辰、南渊与西荒的三境交汇处,亲自督军备战。
一路上,两只队伍并进,黄衣赤甲与红衣玄甲如两条纠缠得难舍难分的长龙。
她金色帅袍在前,他猩红王裙在后。
他望着她的背影,一路无言。
她不敢回头,只能狠下心肠,承沐那目光。
直到到了边境,诸国会师之地。
阮君庭要暂时留下来,而凤乘鸾则要继续前进。
她的时间,只剩下不足半月。
一切,都刻不容缓,根本没有时间再痴缠、倾诉、流连。
更没机会反悔。
凤乘鸾狠狠咬了唇,第一次回马,奔到他面前,策马绕着他转了一圈,又一圈,想将他再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