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乘鸾俯下身,紧盯他的眼睛,“阮玉郎,你不是怕事的人!老实说,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阮君庭没办法了,这个丫头,你越是强迫她,她越是蹦跶。
可你若是服软,装可怜,她就说不定会掉过头来安慰你。
他低下头,拇指在她手背上摩挲了一下,似是下定决心般,低声道:“还有就是,我中毒了……!”
“什么?!!”凤乘鸾果然心惊,坐到他身边,“什么时候的事?什么毒?”
她掰过他的脸,左右仔细看,“到底什么毒?要不要紧?是不是时疫?到底哪里不舒服?你为什么现在才说?”
她一着急,竟然连腔都变了。
阮君庭无奈,只好将脸给她捧着,反反复复地看,“也不是顷刻性命之忧,只是早些年被埋下了隐患,还当请天医鬼手相助,寻求彻底根除之法。”
“所以你装傻放烟幕,让北辰那边放松警惕也是假的!实则是想有个名正言顺的借口,去名剑山庄求医?”
“嗯,顺便还有一批兵器要验。”
“……兵器!你还在打造兵器!”凤乘鸾盯着他,“你想干什么?”
阮君庭将她的两只手从脸上拿下来,捧在手心,稍微用力攥了攥,“制人,方能不受制于人。”
“阮君庭!”凤乘鸾心惊,压低声音,反手将他的双手抱住,“可以你眼前的实力,实在为时尚早,这太冒险了!”
他两眼弯弯一笑,双手又与她十指相扣,“所以,才需要娘子在身边,随时指点,关护周全!”
“你说!你早就知道自己中了毒是不是?你却不告诉我?你不告诉我!”
阮君庭只好哄她,“我现在这不是好好的?这不过是先帝为确保我魔魇军忠诚无二,给自家子孙吃的定心丸,只要我忠于皇上,他们便不会动我。”
凤乘鸾眼圈不知何时已经红了,“你这个人……!这么大的事,竟然到现在才说!你若是……,若是有事,让我和……”
“和什么?”阮君庭低头瞧她红红的泪眼,“这是怎么了?若是知道你要哭,我便不说了。”
她喉间哽咽了一下,孩子的事,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你若有事,让我可怎么办?”
“我不会有事的!”阮君庭将人从脖子上摘下来,双臂紧紧将她拥进进怀里,晃啊晃,“我一定不会有事的。”
“玉郎,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凤乘鸾将脸庞用力贴在他的心口,仿佛只有听着他的心跳,才能安心。
“那么,乖乖啊,你现在肯暂时放下你的家国天下,陪夫君我去一趟名剑山庄,看看这个傻病吗?”
“嗯!”
凤乘鸾窝在他的怀中,抱紧他的腰,双眼瞪得雪亮。
中毒的事真的只有这么简单吗?
如果他这么轻易就说得出口,为何瞒了这么久,不早点告诉她?
百花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阮君庭不惜自揭底牌来强留她?
而他的这张底牌,真的让她连选都没得选!
阮君庭的手掌,在她柔软的长发上顺了又顺。
百花城倒是没发生什么事。
只是,凤家出事了!
凤于归若是逃不过这一劫,他怀中的这个乖乖,以后就只有他了。
所以他绝对不能再有事!
——
景帝的泰康殿前,龙幼微赶到时,凤于归已被去了官服官帽,跪在地上。
而他身后,正跪着一个女子,竟然是赵姨娘!
龙幼微的脚底就是不易察觉地一软。
她在丈夫身边跪下,回头凌厉看了赵氏一眼。
赵氏吓得慌忙跪锁了下去,匍匐在地。
“凤郎!”她抓住凤于归的手。
凤于归有些憔悴,一声叹息,将手与她相握。
他的大手,还是往日里熟悉的薄茧,却那么凉。
“皇上驾到!”太监一声宣,景帝就被人扶着,从端康殿里迈了出来。
身后跟着的,是景元熙、龙皓华,容虚成,以及朝中一应重臣。
“凤于归啊!”容虚成幸灾乐祸,“真没想到啊,大家伙儿只当你是风.流成性,没想到你为了欺君罔上,不惜拼命把绿帽子往自己头上扣啊!”
龙皓华沉声道:“容虚成,皇上面前,你身为丞相,可还记得‘庄重’二字怎么写?”
他很少当众偏帮自家女婿,即便是上次将五皇子弄丢了,金殿上对峙时,也没开口说几句话。
可眼下不一样了。
这一次,凤家岂止是欺君之罪!
眼下的事,只要稍加演绎,那便是阴谋置换军政大权,觊觎景氏江山,诛灭九族的大罪!
此时,百花城的天气并不冷,可景曜却披了厚厚的大氅,整个人与半年前相比,已是判若两人,大有油尽灯枯之态。
他要在临死前,替儿子将登上皇座之路,开出一条坦途。
“赵氏,将你昨晚在朕面前举证之事,现在当着所有人的面,再说一遍!”
“是!”赵氏匍匐在地上,不敢抬头。
龙幼微再次回头,双目如剑,“赵姨娘,你可要想清楚了,这里跪着的,是你毕生依托的夫君!”
赵氏立刻缩了缩。
容虚成冷笑,“凤夫人,怎么到了这个时候,皇上面前,你还想摆出家法吓唬人吗?”
景曜重重咳了几声,“赵氏,你但说无妨,只要你说的句句属实,朕可为你做主!”
“是!”赵姨娘得了皇上金口玉言护身,顿时胆大了三分,提高声音道:“启禀皇上,妾身揭发,我夫凤于归膝下,所有庶出子女,包括如今已成年的二十余人,凡冠以凤家姓氏,行伍为官也好,婚配联姻也罢,全部并非凤于归所出!”
“胡说!”泰康殿前,一片死寂,只有龙幼微一声辩驳,却这般无力。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她看向凤于归,握着他的紧了紧,眼光嗔怪又是心疼。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你这一辈子,就毁在优柔寡断这四个字上!
凤于归一.夜之间,仿佛已苍老许多,眼尾的皱纹都深了许多。
事到如今,什么解释、后悔,都是多余的了。
龙皓华看着下面两个人,心疼女儿,更恨自己摊上这么个女婿,无奈双手踹在袖中,开口道:“恭喜皇上有此贤臣!凤于归应该是仁厚为怀,收容军中遗孤,或纳死难将士之妻进门,代为看顾子女,将其养大成人,再发配大好前程。其情其心,大仁大义,实在是天地动容。”
景曜身子有些晃地看着他,“真的是这样吗?”
他是龙皓华看着长大的,如今却比龙皓华还衰老许多。
龙皓华一脸茫然,“不是如此,那会是如何?”
“赵氏,你来告诉太师。”
“是。”赵氏鼓起勇气,稍稍跪直,“启禀皇上,凤家阴谋,由来已久,并非凤于归一代之功。自祖上镇远将军开始,凤家便广纳妻妾。外人看来,实在是人丁新旺,百子千孙,却不知,三代以来,十七路凤系军阀中,那些以凤氏子孙自居的几百大小将领,没有几个是真正姓凤的!”
她越说越来劲,索性抬起头来,“还有,近百年来,我南渊无论远近,凡达官贵族,望族世家,若能与凤家联姻,便自以为攀上了高枝大树,却不知凤家这三代以来嫁出去联姻的女儿,也没有几个是真正姓凤的!”
容虚成呵呵了一声,“哟,这么多儿女子孙,都不是姓凤的,那是哪里来的?”
“丞相大人明鉴,论及祖上,或许还有个把男女是妾室所出,但到了凤于归这里,龙幼微生性霸道,岂容夫君染指其他女子?所以,如今凤家的三十余个儿女,除了正房那三位,其他的,全都不是凤于归的!”
她在下面慷慨陈词,龙皓华在上面打了个哈欠,“说来说去,不过是后院无知女子争风吃醋,是谁教你进宫来告御状的?”
他不咸不淡一句,却说得清清楚楚。
一个后宅的妾室,胆敢来到皇上面前,揭发自己的夫君,谁给她的胆子,谁给她的理由,又是谁带她进宫来的?
最重要的是,她一个连字都不太认识的女子,告起御状来竟然条分缕析,这一切,又是谁教的?
容虚成嘶了一声,道:“陛下,这件事看起来不过是后宅争风吃醋,可却是细思恐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