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影(187)

早点解决罪人,早点安抚那些离得最远,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当是天灾的人,这样才能最大效率的让所有人都好起来,这不就是宽宏的爱么?

他们是神,根本没有必要去为了区区人类而浪费过多的时间和精力。

阿癸假扮成路过的旅人,住进这个村子里,帮助人们重建家园,这是上面派给她的任务,但没说具体要怎么重建。

这里的人太过穷困潦倒,直到有一日,他们连树根都吃不起,村长家里一个老人死了,瘦得皮包骨,肚皮却是鼓起的,阿癸看了一眼就知道,他肚子里全是泥土和树皮,那些东西无法消化下去,堵在他的肚子里,划破内脏,最后让他死在这里。

没救了。

这个村子的人看见这样惨死的尸体,表情是那样麻木不仁,这些村民根本不在乎人的死活,乱世当道,还谈什么大爱小爱。

阿癸一直不太能理解规则中的大爱究竟是什么东西。

但她能分清黑白。

这里的人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他们是被孟春事件牵连的无辜者,所以应该救赎他们,让他们走上正道,这就是神应该做的指引。

于是,阿癸从腰侧取下一块玉,直接交给他们,叫他们拿去镇上换钱,那些人感恩戴德,连忙叫年轻人去镇上换了钱,阿癸目送着年轻人去了镇上,心里盘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年轻人换来钱后村子里的日子应该能好过些,剩下的就不必她操心。

阿癸便回到了天启之中。

天启没有日夜之分,自然没有时辰计数,神族没有时间理念,一不留神就过了许久,到了古神们来挑选候选人的日子,阿癸还是没有见到那个思想与他们都不同的女孩儿。

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不记得了。

阿癸盯着地面,慢条斯理地想。

周围的人逐渐被挑走,阿癸的心底竟然没有一丝波动,并不诧异也不惶恐,平静得像冬日冻起的湖面,风再大也掀不起一丝波澜。

阿癸落选了。

说不上是意料之外还是意料之内,她真的没有一点害怕,情绪不会为之所动,她好像天生就放弃了一切。

白胡子老头儿又一次出现,要带他们去苦宏石那边进行埋葬,他们现在有了全新的身份,他们是没能被挑选上的废神。

周围的人要么害怕得浑身发颤,要么失望得泪流满面,只有阿癸,她穿着和往日一样的白衣,遵守着规则里他们迈步时应有的步伐大小,跟在老头儿身后,听他说他们落选的原因。

“每隔千年就有一批废神产生,而他们没能被选上的原因,正是因为他们不懂大爱,”老头儿念叨着,“什么是大爱呢?你们观测五界那么久,难道心里没有一点波动吗?”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老头儿带着他们走进森林,在一块巨石下早已有无数个坑位,四四方方的,要把已经捏成型的他们放进去。

废神们被迫躺入,在躺平的一瞬间,那些恐惧、挣扎、彷徨无措的脸都变得格外安详,仿佛是睡着了,阿癸却想,这是活埋,他们永远不会再醒来了,他们将在这里死去。

“你知不知道你为什么没有被选上?”老头儿扭头看向阿癸。

“不知道。”阿癸如实回答。

“因为你的资质是最差的一个,”老头儿道,“他们只是心中没有大爱,担不起责任或者能量运转学得太差,而你,你的心中连小爱都不曾有过……你没有爱。”

老头儿说着,又顿了下,问:“你有感情吗?”

“什么样的感情?”阿癸问。

“什么样的都行。”老头儿说。

阿癸仔细想了想,应该是没有的,明明是天启教了他们非黑即白的处理方式,却又在最后关头问他们感情,问他们心中的“爱”,可笑不可笑。

“那年派你们下界去引领人族重建家园,你是做得最好,也是最坏的那一个,”老头儿继续说,“知道为什么吗?”

阿癸安静地听着。

“因为你给的那块玉,人们富足起来,可也因为那块玉,死了无数的人,”老头儿看向前方的坑,说,“年轻人拿着玉换了钱后在镇里活了下来,根本没有回到村子里。村子里那些留守的人呢,活活饿死,冻死,染了疾病而死,剩下的年轻人想,不如我们去将那些钱夺回来,本来就是天人赏给我们的,凭什么被独占?

于是那些人就找到镇子里去,闯了大门,要将钱拿回来。

可那拿了玉的年轻人怎么会想不到这一切,他早就部署好了人,将村民们一网打尽,揍得半死不活丢回了村子里,不久后,整个村子的人都因为得不到医治,彻底死亡,后来尸体堆积,出了病症,感染到镇上的人,一传十,十传百,整个镇子都因此灭绝。”

阿癸听到这里,眼神中终于闪过一丝诧异:“你说他们富足起来了。”

“那位年轻人的确富足了一段时间。”老头儿道,“可镇子上的人也因此而死。”

阿癸张了张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这个故事里,有恶人,有无辜的人,有努力想活下去的人,”老头儿看向她,“皆是因你而起。你不懂小爱,所以对人无怜悯之心,只想快速解决任务回到天启,你不懂大爱,不懂世人贪婪仇恨,你成不了神君。”

可没有人,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大爱里还包含了贪婪与仇恨。

什么是爱?

天启要他们学的,究竟是什么?

阿癸躺进坑里,看着天空,竟然被一种困倦所包围,她心底是疑惑,是不解,看着天空却看不见天启,或许她什么都没有看见,苦宏石的作用已经生效,她已经自己会进入一种安眠,而实际上,她陷入了无数的疑惑之中。

她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因为不懂大爱被迫躺在这里,她头一次想要了解,想要明白那么多事情。

她头一次想要活下去,去找到那份天启要他们学会的东西。

她躺在那里,做了无数个梦,梦里都是在天启训练时的画面,又不是她自己的记忆,她好像入侵了别人的记忆似的,将那些记忆夺走,融入到自己的身躯里,去寻找那份答案。

可和她躺在一起的废神,没有一人心中拥有大爱,她无限掠夺着周围废神的记忆,又陷入无限的迷茫中。

每一个人对大爱的理解都不同,每一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份爱的标签。

这个问题根本没有标准答案。

不知道过了多久,阿癸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了一阵哭声,她听见有人说:“为了结束这个春天,我必须埋葬你……”

紧接着就是泥土拨动的声音,大概是有谁被埋在了她的身边,她试图读取那个人的记忆,但记忆还未真正流淌止她的体内,身边又传来了一些慌乱的脚步声。

身边的人刚被埋下去,又被谁挖走了似的,阿癸莫名感觉身上一阵松快——她感觉自己能够睁开眼睛了,这是一种很轻快的感觉,她许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她身上的苦宏石被解开了。

阿癸等身上的泥土都散开了才坐起来,呆愣愣地望着周围,她的苦宏石被刚才那带走废神的人弄掉了,那本就是立在石碑上的东西,或许是那人太过慌乱,所以弄掉了苦宏石也没有发现,她重获了自由。

阿癸听见树林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她不能再等下去,她不想再被埋在这里,她要去找天启给他们留下的答案,她将石碑掩埋好,拖着身体躲到一旁,等那跑回来的人再离去后,终于离开了拥有神族的葬区。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无边无际的游荡。

她太害怕被神族的人抓回去,让她无法找到她想要的答案,于是她用她所有的力量捏造出一个世界,一个不存在与六界之中,神族无法寻找到的世界,悄悄躲了进去。

一开始的百年还安然无恙,她逐渐恢复体力,将这个世界补充完整,她在这里种下一棵树,她与树为伴,又不甘心只停留在这里,便捏造出一个又一个灯笼,去窥探外面的世界,就像他们曾经在天启做的那样。

人族有爱,妖魔鬼怪亦有爱,天启要他们明白的是哪一种?这样无休止的窥探,他们能明白的又是哪一种?

阿癸躲在树下,看着灯笼里的世人,某一天,她忽然看见了一个漆黑的影子,不,说她是影子也不大对,她是之前告诉自己孟春并非为了大爱的那个女孩儿,她缩在魔界的深渊里,浑身变得漆黑,只有脸的轮廓能让阿癸依稀辨认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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